第四十六章 折柳忘情天涯去

　　楊花宮，三月春，飛絮漫天，魂斷天涯。

　　黑發銀眉的妖王獨坐在楊花宮的臺階之上，青石如玉，對酒而嘆。雷克頓守候在這里，看著遠處的朝陽跳出地面，霞光之中，柳枝如青絲波動。

　　“啟稟宮主，那妖王又來了。”

　　“宮主，那妖王還沒有走。”

　　“宮主，該上早朝了。”

　　雷克頓似乎已經習慣了，三年來，他每個月都來一次，無論多么忙碌，都一定要來。但是這一次不同，他明白，這一次，很可能會是他最后一次來了。

　　他不想在這個世界留下遺憾，不想對不起一個女人。

　　“謹華仙子，你真的不愿意見我嗎？”雷克頓忽然朝著楊花宮大喊起來，“我要離開了，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見我，那以后便再也無法相見了！”

　　雷克頓的聲音并不大，卻在他的法力之下讓方圓百里之內清晰可聞。整個楊花宮，或者說整個神魔宇宙的人都知道，如果雷克頓愿意，他隨時可以硬闖楊花宮，但是他不愿意，因為他是希望能化解與謹華仙子之間的羈絆。

　　楊花宮中，琉璃瓦下，青石沿畔，一襲白衣的謹華仙子，獨自看著遠方。

　　九霄仙子退位隱居之前，告訴過謹華仙子：“你是我最喜歡的徒兒，但為師無能，不能保全天下。你的心思我早已經知道，楊花宮宮主，或者妖王之妻，你自己選擇一個吧。”

　　九霄仙子留下這個選擇，就離開了楊花宮。

　　而謹華仙子，選擇了成為楊花宮的宮主，可是每個人都知道，這本不是她的意愿。她做出選擇的時候，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沒有流下那一滴最寶貴的眼淚。

　　可是，當她終于聽到雷克頓的話，知道這是最后一次的機會的時候，她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人，需要的是勇氣，但勇氣，往往面對的是未知。

　　“你，進來吧。”

　　短短的四個字，從謹華仙子的口中吐出來。這四個字，仿佛塵世間最美妙的音樂，在楊花宮的上空盤旋，在千萬楊柳枝的動蕩中環繞。

　　幾乎是一瞬間的時間，黑發銀眉的妖王，出現在了謹華仙子的面前。

　　三年，很短，對于他們來說，千年也不過是俯仰之間。可是這三年，對于兩人來說，都是無法忍受的三年，就好像從宇宙的開始一直到終結一般漫長。

　　楊花宮前，千萬株楊柳樹隨風而舞，楊花似飛雪灑落，溪流上蓋著一層雪花，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雷克頓忽然說道：“真美！”

　　美的，是人，還是景？

　　也許都是，雷克頓自己也說不出來。他見過很多的女人，美麗如嫦娥，冷艷如碧霄，高傲如云霄，妖嬈如玉面，難計其數，但他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只想安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是來了解羈絆的，不是來兒女情長的。

　　所以雷克頓說道：“我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告訴你。”

　　謹華仙子看了他一眼，仿佛賭上了自己一生的勇氣，說道：“我也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告訴你。”

　　誰先說呢？兩人似乎都沉默了。他們都在猜測，他們都不知道對方想要說什么。

　　“你先說吧。”雷克頓說道。

　　謹華仙子閉上了皎月一般的雙目，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不怪你，神魔宇宙的事情，你有你的理由，有你的野心，我們無能，無力對抗而已。”

　　雷克頓笑道：“不會只是這樣吧？”

　　謹華仙子沉默一陣，接著說道：“我師尊離開之前，給了我兩個選擇。”

　　“第一，接任楊花宮的宮主，從此斬斷七情六欲，一生為楊花宮而活。”

　　“第二，離開楊花宮，跟你走！”

　　謹華仙子說到這里，便不再說了，她似乎覺得很緊張。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緊張什么，是不是世上每一個女人面對這種情況，都難以開口呢？

　　雷克頓說道：“所以，你選擇了當楊花宮的宮主？”

　　“不！”謹華仙子忽然緊緊地盯著雷克頓，“我現在，還只是代宮主。我希望，你能幫我做出這個選擇！”

　　這真是塵世間最艱難的選擇！

　　謹華仙子哪怕有一顆云霄娘娘般驕傲的心，有一身的法力修為，也無法面對這個選擇。所以，她將選擇交給了雷克頓。

　　她想知道，雷克頓愛不愛自己，如果他真的愛自己，那自己愿意放棄一切。她自己是那么的毅然決然，是那么的勇敢而無畏！

　　這是需要多么偉大的勇氣？雷克頓感覺到自己的心頭一震，他從來沒有料到，眼前這個女人，這個驕傲得像云霄一樣的女人，會將選擇的權利交給他。他忽然覺得，自己若是辜負了她，便是世間最卑賤、最可鄙、最無情的男人。

　　幾片飛絮飄過，落在雷克頓的肩頭。雷克頓伸出粗糙的手掌，掃去那幾片飛絮，笑道：“人生，豈不是和這飛絮一樣，你永遠也抓不住自己的命運，你不知道下一刻，又會飄蕩到哪里。”

　　“我要告訴你的事情，其實很簡單。”雷克頓看著謹華仙子，“我希望你，忘了我，如果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希望你也能忘掉。”

　　忘記，也許真的是對抗人生一切痛苦最好的武器。

　　但這武器，本身就是最大的痛苦。

　　謹華仙子閉上了雙眼，用幾乎顫抖的聲音問道：“為什么？”

　　雷克頓忽然轉過身去，看著遙遠的天空：“在一個很遠的地方，有一個我很愛的人在等我。”

　　謹華仙子問道：“她也很愛你嗎？”

　　“是的。”雷克頓答道。

　　一陣沉默。

　　“她是我的妻子，我曾經發誓，我會永遠陪伴著她，不會讓她失望，不會讓她傷心。”雷克頓緩緩地說道，“我要回去了，她在等我，一直在等我。”

　　人的一生，太過匆匆，只夠愛一個人。

　　雷克頓很痛苦，很難過，他知道此時的自己是世間最糟糕的男人。他感覺到命運無情的嘲弄與諷刺，他的心在顫抖，在動搖。

　　但是他必須這么做，他的肩上，負擔著太多的東西，使命、理想、友情、親情，一切都是命運賜予他的。每一個男人，命運都會將最沉重的東西壓在他的肩上，要他崩潰，要他屈服，要他倒下。

　　可他不能倒下，雷克頓不能倒下，哪怕是命運將一切都壓在他的肩上，他都必須用手中的刀，支撐自己的身軀，穩穩地站在這個塵世間。

　　這就是男人的宿命！

　　你沒有選擇的余地，你沒有退縮的理由，你必須撐住，必須前進！

　　一陣風吹過，楊花漫天，飄然若冬雪。

　　謹華仙子伸出玉石般的手指，折下一根楊柳枝，自言自語地說道：“你可知道世上最糟糕、最難過、最可笑、最愚蠢的事情是什么嗎？”

　　雷克頓也折下一根楊柳枝，兩人四目而對。

　　謹華仙子將楊柳枝放在雷克頓的手上，說道：“是一個女人，愛上了一個她不該愛的男人。”

　　是啊，這個男人有自己的愛人了，他根本就不愛自己啊，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嗎？真是可笑，真是糟糕，真是讓人恨不得死掉。

　　雷克頓將自己的楊柳枝，放在了謹華仙子的手上，答道：“不，那并不是世上最糟糕、最難過、最可笑、最愚蠢的事情。”

　　“那是什么？”謹華仙子看著雷克頓。

　　“是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他不該愛的女人。”

　　風，在吹。

　　謹華仙子的手握著雷克頓給他的楊柳枝，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忽然轉過身去，背對著雷克頓。

　　她不想讓雷克頓看到她軟弱的一面，她想哭，可是她不能哭。如果她哭了，就真的失去了一切。

　　妖王的刀，不僅僅能傷人，也還能傷心。雷克頓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力，哪怕是面對著最強大的對手，他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你走吧！馬上從我眼前消失！”謹華仙子忽然說道，“若是你再敢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便與你分個死活！”

　　雷克頓走了，一步步地走了，只留下謹華仙子孤獨的背影在楊花之中佇立。

　　此時的雷克頓，忽然想到了玉鼎真人，想到了鳴沙山下的那個夜晚，那時候的玉鼎真人，對忘情成圣的云霄娘娘，是什么樣的心情呢？

　　玉鼎啊，你在哪里，你能不能陪我喝杯酒？雷克頓忽然能體會到玉鼎真人那時候的心情，也明白了為什么那個孤高得目空一切的絕世劍客，會主動找自己要酒喝。

　　人生的痛苦，就是這樣。

　　雷克頓離開了，安靜地離開了。他消失在了神魔宇宙，他在這個宇宙留下了傳奇，然后什么也沒有帶走。

　　千年一夢，完）

　　ps：書友群173111217

　　這一卷完了，下一卷開始，將會回到三界宇宙，肘子也會繼續更新。順帶肘子想說一下，雖然很多人都是看的盜版，但也希望有喜歡的讀者能加一下書友群吧。感謝大家的支持與厚愛，如果有什么意見，也可以在書友群里提出來，我會改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