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少恭眼睜睜的看著百里屠蘇一躍而下,靜靜矗立不動。良久,歐陽少恭仰頭望天,神情不喜也不悲,緩緩的閉上眼睛。
九霄環佩琴墜落在地,琴弦自顫。
歐陽少恭長長的嘆出一口氣,呢喃著,“機關算盡白費勁,這就是命…寡親緣、情緣,輪回往生,皆為孤獨之命…罷了,罷了…”歐陽少恭突然劇烈的咳嗽幾聲,“噗”的噴出一口血,身子仿佛一陣輕風便能夠吹倒。
紫真人身受重傷,他歐陽少恭如何又不是在死撐著?只不過他心里憋了一口氣,憋了一口千百年來積蓄的怨氣郁氣怒氣恨氣,這一口氣不出,歐陽少恭不會容許自己倒下,不能容忍自己失敗。可是,百里屠蘇一死,這口氣就算不想出也不行了。
歐陽少恭本是仙人。彼時地府未建六道未啟,被貶下凡時仍是以仙人之魂直接下界投胎。眷戀榣山之時被大鑄劍師以上古神器玉衡強行攝走靈魂。之后三魂七魄被剝離成一魂四魄和兩魂三魄。前者被用于鑄劍,后者投入角離之妻子腹中,投胎成角越。之后輪回開啟,那時候的歐陽少恭魂魄殘缺,根本難入輪回,只得以“渡魂”之術不斷的侵占他人肉體以延續性命。只是經過的無數次的“渡魂”,太子長琴的那兩魂三魄的魂魄之力已經漸漸耗盡。到了歐陽少恭這一世,已經無力再施展“渡魂”之術。除非尋找到另外一魂四魄,使得靈魂圓滿,歐陽少恭才能夠再繼續活下去。
只是命運多舛,似乎正應了那句“寡親緣、情緣,輪回往生,皆為孤獨之命”,歐陽少恭費盡千辛萬苦,那一魂四魄卻最終與百里屠蘇的殘魂相融。由此歐陽少恭才會恨極了奪取了自己魂魄的百里屠蘇,已經造成這一切的,百里屠蘇的母親韓休寧!所以歐陽少恭要報復百里屠蘇,更要不停的刺激折磨他,以破壞“血涂封印”,他方能重新取回自己的一魂四魄。
但是隨著百里屠蘇的赴死,此時此刻的歐陽少恭哪里還有能力奪回命魂四魄使自己的靈魂圓滿?
歐陽少恭痛恨命運,不信命運,抗爭命運。但是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是任命。
剛才紫真人的那一劍,雖然無所謂斬斷他的命理和氣數,但卻已經傷及了他本就如同風中殘燭的靈魂。本來還有數年的壽命,此刻歐陽少恭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陽。
不過…歐陽少恭卻笑了。他艱難的邁出步子,跨過已經斷線的古琴,一步步的走向巽芳。至少還有她,無論經過了多少歲月,多少磨難,她始終不曾離開,那我歐陽少恭又豈是孤獨之命?!老天,也有錯的時候!
想到這里,歐陽少恭笑的越加燦爛了。
蒼老的巽芳看著歐陽少恭一步步艱難的走來,一如最初相見的那會兒,那個時候他剛剛經歷了一次“渡魂”,飽受煎熬,只是此刻他的眼中卻沒有那個時候的空洞和瘋狂,有的只是熠熠的神采。
巽芳也笑了,甜蜜且幸福,然后她捂住自己的臉,隱蔽的似乎吞下了什么。接著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隨著歐陽少恭一步步的走近巽芳,巽芳蒼老的皮膚開始一點點的恢復盡致,由枯黃漸漸變得白皙,簡直就是枯木逢春開新芽一般的神奇。等到歐陽少恭差不多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巽芳拿開自己遮住臉的雙手,卻已經變回了一個好似二八年華的少女,三千青絲如瀑,一雙明眸含淚,卻笑靨如花。
在辛途的示意下辛久蘭沒有在為難巽芳,悄然的退開。
“巽芳…”
一身老人的衣服絲毫掩飾不了巽芳的芳華,如小鳥投林一般,她依入歐陽少恭的懷里,“夫君…”
歐陽少恭緊緊的抱住巽芳,生怕這是在做夢,生怕抱住的不過是一縷青煙。
巽芳道:“夫君,我就在這里,一直在你的身邊,一直沒有離開。”之前殘忍無情的歐陽少恭此刻竟已經滿臉淚光,好像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救蓬萊國,沒有去找你,沒有盡到丈夫的指責,讓你孤單一人。”
巽芳輕輕搖頭,“相公,不要說這些。只要我們能夠在一起,就算吃再多的苦巽芳也不怕,什么都不怕。”
辛途看著一對有情人相偎相依的說這話,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怎么也沒有想到歐陽少恭也會有這樣溫情的一面。就此前的歐陽少恭的所作所為他的確很可惡,該死,但卻也很可憐,很可悲。或許仍舊該死,但是辛途卻已經沒有動手的欲望了。
尹千觴,紅玉,以及一臉悲傷的風晴雪往這邊走了過來。
同時,辛途也接收到了來自“樓主”的訊息:百里屠蘇死亡,任務失敗,就此中止,一個小時內可自行選擇離開本浮屠界,超過一小時強制離開!
對于此次的挑戰,樓主各方面都相當的寬松。即便任務失敗,也給出了一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別小看了這一個小時,在這一個小時內,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卻不用擔心會丟掉性命,因為你隨時可以離開當前浮屠界。
大概這就是越級挑戰的福利吧。
辛途苦笑不已,想想這次挑戰過程中的遭遇,這所謂的福利他寧愿不要。此時此刻,連辛途都有了“下次規規矩矩按部就班的來”的想法。面對之前的歐陽少恭那樣的敵人,根本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嘛。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辛途的余光捕捉到一道劍光,赫然是直射向歐陽少恭與巽芳的。看那架勢,辛途絲毫不懷疑歐陽少恭和巽芳兩人會被一劍貫穿。
尹千觴憤怒的大喝一聲,用力的投擲出手中的大劍。大劍瞬間化作一道黑輪激射過去。只是他距離這邊尚遠,任憑他如何用力投擲出大劍,那一線劍光勢必要先一步刺中歐陽少恭兩人。
辛途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便閃身上前一把抓住那柄紫真人的斷劍,繼而腳踩靈幻七星步沖了上去。果然不愧是紫真人的佩劍,如手沉甸甸的,質感十足,更用一股冰涼透過手掌席卷全身,使得辛途瞬間心境通明,進入一種波瀾不驚的玄妙狀態,更加神奇的是自己將真元灌入進去竟然絲毫沒有凝滯晦澀感。此前無論是自己鑄造的玄絲,還是陵端的清鴻劍,每次灌入真元都會有一股阻滯感,辛途估計灌入十分的真元,最終轉換成戰力的也就只有兩三分的樣子。但手中這柄兩指寬無劍格的斷劍卻好像能夠十成十的將真元轉換成戰力,著實另辛途眼熱不已。
“三才劍”的連天式很自然隨心而發的揮出。
一聲割裂的輕響。
射來之劍直接就被辛途手中的斷劍一劈而斷。
“呼”的一聲,那柄被尹千觴甩出來的巨劍便擦這辛途的后背掠過,“噗”的一聲插入地面,威力之強勁直接將地面擊碎。
辛途背脊生寒。
下一刻一陣帶著濃烈酒氣的烈風掠過背后,辛途知道是尹千觴趕過來了。
果然尹千觴一把拔出巨劍。站在身材魁梧挺拔的尹千觴面前,辛途竟然只到他的胸膛位置,但是這個身高差就足以給人帶來壓力了,就更別說他手中那柄足以撼動山越大江的巨劍了。
“是你自己出來,還是我請你出來?”尹千觴也不理會辛途,淡淡的說道,“你再敢動一動,我保證你會死!”
死寂維持了約莫半分鐘的時間,尹千觴似乎等得不耐煩了,大劍的鋒刃猛的一轉。辛途瞬間就感覺周圍的空氣都降下了許多。
終于,百米開外,一個人從虛空之中出現,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她藏身在空氣里一樣。
辛途一眼就認出了,那正是之前被陵端喊了兩個人去追殺最后只回來一個的秦堯慧。
辛途也詫異于這個女人竟然還在。不但一直隱藏至今,還在即將離開的時候來了刺殺歐陽少恭這一手,其野心胃口膽子都不可為不大啊。
相隔百米,辛途卻分明看見秦堯慧往自己這邊投來一個幽怨嗔怒的眼神,好似在責怪辛途壞了她的好事一般,一個美女做出這樣的眼神實在是美態十足。可是辛途卻分明看出在那一抹幽怨背后潛藏的恨意。
怎能不恨?那可是本浮屠界最大的BOSS歐陽少恭啊,殺死能夠獲得多少相力,多少好處,簡直想都不敢想。可是,就這樣大好的一個機會,硬是叫辛途給搶了。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更何況是斷了別人的變強之路?
辛途苦笑一聲。
“茅坑里打燈籠,找死!”尹千觴擦了擦鼻頭,拖著大劍朝秦堯慧走了過去。
秦堯慧朝這邊豎起一根彪悍的中指,也不知道是沖辛途還是沖尹千觴,又或者兩者皆有。然后,秦堯慧便化作一點點白光消失不見了。
尹千觴眉頭皺緊,嘀咕一聲“晦氣”,便拍了拍辛途的肩膀,到了聲謝,就靜靜的矗立在歐陽少功的身邊,手肘搭在劍柄上,時不時的看一眼風晴雪,兀自哀嘆。
暫時是沒有機會相認了。
“…巽芳,你真傻。”
此刻歐陽少恭已經知道巽芳服用了雪顏丹返老還童,只是此丹效果雖然神奇卻含有劇毒,無藥可解。如果尋常時候,歐陽少恭大可以找遍天下尋找救治之法,可現在…難如登天。
“夫君,巽芳只愿你看到我最美麗的樣子,無怨無悔。”
“嗨!反正夫君也命不久矣。能夠在這最后的日子與最心愛的人在一起,夫復何求?”歐陽少恭道,“走,巽芳,我帶你去我們最初相遇的地方。如果還有時間,我們再去蓬萊遺址。”
“嗯,夫君說去哪里就去哪里。”
“好,哈哈…咳咳!”歐陽少恭對尹千觴道:“千觴可有興致與我夫妻二人同游?”
尹千觴“哈哈”一笑,不流露悲傷,將大劍往肩上一扛,道:“知己好友三兩個,仗劍提酒走江湖,快事,快事啊!”
沒有誰阻攔三人。可三人剛走出不遠,尹千觴又走了回來,拿著一個盒子遞給辛途,道:“少恭說這是感激你救他的回禮。少恭一輩子不欠人,不想臨死欠份債。”直接塞給辛途,便雙肩扛大劍大搖大擺的走了。
尹千觴只回了一頭,看了風晴雪一眼,“哈哈”大笑,“妹子,我們江湖再見!”
目送三個背影漸行漸遠,辛途低頭看了眼沒什么特殊的盒子,暫時也沒心情看是什么,直接收入腦海空間。
辛途來到紫真人身后,雙手奉上斷劍,道:“前輩你的劍。”
紫真人回過頭,伸手輕撫斷劍,卻不取回,搖頭輕嘆,“劍已斷,緣已了。你既然也叫屠蘇,此劍便贈送于你。屠蘇…屠蘇…屠絕鬼氣,蘇醒人魂,愿此劍能助你一臂之力。”
紅玉來到紫真人身邊,紫真人道:“回天墉城!”
“是,主人。”
紅玉沖辛途點點頭,又向風晴雪點頭告別,便化作一道流光,帶著紫真人御劍直上云霄。
屠蘇和風晴雪相視凝立,好一會兒,風晴雪道:“屠屠,我要繼續去尋找哥哥了。屠屠你呢?”
“回家。”
“回家?真好!等我找到了哥哥,也要和他一起回家。”
辛途張了張口,笑道:“你一定能夠找到的。”
“嗯。那我們還能再見嗎?”
“不知道。這得看緣分了。”
“那我相信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屠屠,再見!”
“…再見!”
風晴雪最后看了一眼百里屠蘇躍下的懸崖,幽幽一嘆,取出一張飛行符瞬間消失不見了。
辛途目送,然后走到懸崖邊俯瞰了一會兒,“曲終人散。是時候走了。”
凝視著手中斷劍,點點白光飄散…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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