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歷,啟承十年,五月艷陽天。
趙國京師,東京都。
若在平日,經安化門進城的運河碼頭上,卯時中就會船頭攢動,熙熙攘攘。足足能并行十輛馬車的官道上,車馬忙而不亂,各行其事。有如工蟻一樣來回穿梭的腳力,搬運著船上的貨物,到處是一派繁忙景象。
可今日,都已經到了巳時中,卻只有陽光撒在寬闊之極的河面上,似斑斑金鱗在躍動。
水上有舟,卻都下了錨,落了帆,人也待在艙中不出。
碼頭上,長長一隊掛著寧安候府標志的寬大馬車靜靜等候。除此外,還有兩隊神武軍擔當起護衛之職。碼頭正中,一片姹紫嫣紅,原來是十來個打扮華麗的侍女。除了遮陽的傘羅,她們還舉著儀仗扇。仔細看,是雉尾扇兩柄,朱漆團扇四柄,屬親王級別。
竟然是凈街相待,親王來迎。
“來了!來了!”過了不知良久,終于有小宮女指著河面,興奮的叫道。
遠遠的,只見一只巨大的商船緩緩而來。船頭有旗,上面繡一個靈動翻飛的“水”字。
“真是生得好、性子好、也及不上命好。”一名縮在最后面的紅衣侍女低聲道,“不過是民女,還是出身于草莽,居然可以嫁給皇子為妻,正經的親王妃啊。”
“誰讓人家有個好哥哥呢。”她身邊的綠衣侍女酸溜溜的道,“皇上微服出巡,遇上了不長眼的海盜,偏就讓水幫主救了。皇命大如天,賞她個親王妃做,也算報恩了。”
“可憐我的九郎…”
“呸,你們倆給我消停點吧!”一名紫衣侍女低啐了聲,四下看看,拉著兩個姐妹到更空闊無人的地方,“晉王殿下不是誰的九郎,你們背地里動動春心也就是了,可別說出來。讓人聽到,幾顆頭也不夠砍的!”
“就數你小心!”紅衣侍女不服氣反駁,“我也不過和你們倆私下說說罷了,難道你還去晉王殿下那里告密不成?再說,京里誰不是這么說的?又有誰看得上她!”
“咱們殿下娶了這樣的女子進門,就跟那個位置無緣了。”綠衣侍女嘆了口氣。
紫衣侍女見兩個姐妹越說越不像樣,只急得恨不能捂了這個的嘴,又按那個人的唇。
紅衣侍女仍不服氣,“反正她來了,你們兩個侍候去。我這眼里不揉沙子的,上不得前。”
“你盡管放心。”綠衣侍女哼了聲,“她今年才十六,皇上的意思,滿了十八,才讓她嫁過來。還有兩年時間,到時候你我還不知道什么身份呢。這之前,她會住在寧安候府。”
“所以,你們也別凈瞧不起人。”紫衣侍女連忙接過話頭,了結這番談話,“好歹,人家是皇上賜婚,還認了溫候爺做義父。說到底,家世也勉強配得上。”
紅衣侍女和綠衣侍女相視一眼,又同聲嘆氣,“小溫狀元郎,她也能常常見到了。”
說話間,商船已入港,下錨,停泊。
船頭,站著一名英偉的年輕男子,周身矯健、通身氣魄。皮膚是水上漢子那黝亮的黑,生得濃眉大眼。笑的時候,雪白的牙齒襯得他硬朗的氣質瞬間化為暖陽。他身上穿著深青色窄袖偏衽袍,同色褲子,平頭云紋履。因為式樣偏向胡服,顯得十分利落。
他憑欄而立,目光落在碼頭之外。
那里,是鱗次櫛比的食肆酒樓,平時招待南來北往的客商和介紹生意的牙郎。此時倒也沒有閉店,等著開放碼頭的商販們就聚在此處閑聊。不過中間那座最大最豪華的三層酒樓,卻被人包了。在三樓臨河的窗邊,并排站著兩名同樣年輕的貴族男子。
兩人都是高大的身姿,略矮一些的那個穿著皇子服。相貌…只有英俊二字可形容。五官和身材是黃金比例,找不出缺陷來。但和氣質相比,他的容貌又算不得什么了。屬于皇子的貴氣淡淡的,很溫潤,眉宇間有股子正氣,令人不知不覺間臣服、仰慕,似乎他天生就是上位者。
高個子那個,半倚在窗框上,身穿深紫色交領廣袖袍,頭戴束發金冠。如果說他身邊的男子只有兩個字形容:英俊。那么,屬于他的也是兩個字:俊美。
一字之差,氣質卻異于千里。
他有一雙略有些斜吊的丹鳳眼,下巴略尖,鼻梁非常挺直,唇薄而眉飛。若他瞇眼,就帶著些戲謔和挑釁。若他挑眉,就顯得刻薄而傲慢。總之,帶著些囂張跋扈的邪魅之美。
“九郎,船到了,還不去迎接?”邪魅男子輕笑,又向碼頭抬抬下巴,“船頭那人,可是水石喬?看不出來啊,你那未來的大舅子雖是江湖人,卻真是有些英雄氣概。”聲音低沉中帶點沙啞,有股子誘惑勁兒。
被稱為九郎的人,正是皇九子,晉王蕭真。
他嗯了聲,并不多說,轉身要走。
身后,又傳來邪魅男子的聲音,倒像是自言自語,“也不知水小姐長得好不好看。”
蕭真停了腳步,有些冷淡,“有什么關系嗎?”
“你是要娶她的啊。”邪魅男子驚訝,隨即又了然地笑道,“也是。反正可以納大把的美貌姬妾,又何必浪費力氣在老婆身上。”
“十一郎!”蕭真皺了皺眉。
“是十一哥!我在宗室中的排行數字雖比你低,年紀卻比你還大一歲。”
要知道,皇子的排行是單列的。
蕭真不置可否,只問,“明日擊鞠,你來不來?”
“不去,怪熱的。”邪魅男子揮揮手,歪坐在桌邊,喝酒去了。
蕭真再不多話,快步出了酒樓。身后,幾名神武衛緊緊跟上。
當他到達碼頭,正好船已停穩。有健壯的船工搭好踏板,水石喬率先下船,不疾不徐的走向蕭真,抱拳道,“水石喬,見過晉王殿下。”不卑不亢,磊落大方。
“自家人,好說。”蕭真虛扶一把,態度也是親疏恰當,冷熱適宜。
兩個男子,從未見過,此時不著痕跡的對視,都微笑著,看起來很友好。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隱約間應是有些敵意和戒備的。
“水小姐一路可還好?”蕭真問。
水石喬搖搖頭,無可奈何的笑起來,“說來慚愧,我漕幫的女兒,居然暈船得厲害,這還是在船大水穩的情況下。剛才收拾了一下,現在只怕要下船了。”說著,轉頭望去。
瞬間,幾條人影就映入了眾人的眼簾。
為首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不高不矮的個子,不胖不瘦的身段,穿了一件純白的小袖短襦,下系同色緊身長裙,裙腰高系,胸前結帶。沒有披畫帛,倒顯得周身干凈。只是若非臉上戴著一塊紅色的紗羅巾,就像穿孝一樣。連單螺髻上的發飾,也是拇指大的珍珠質地,溫溫淡淡的華貴。
“這是怎么的了?穿得這樣素凈。”忍不住,就有人議論。
“你懂什么?俏不俏,一身孝。見晉王殿下第一面,自然美麗為上,哪管忌諱。”
再看,踏板輕顫,除非是水上討生活的,旁的女子必須要人攙扶。可眼前這位,雖然走得小心翼翼,似乎還很緊張,卻沒人讓人扶,硬氣得很。
趙國民風開放,女子可做生意、可休夫、可再嫁、也可以主動追求心儀的男子,前朝還出過女皇。因而,女子們出門不必帶冪蘺帷帽。但來人到底是未來的親王妃,在這么多人的圍觀下,還是遮住了臉,讓人看不清楚面容。
不過水小姐身后跟著兩個丫鬟,倒是大大方方讓人看。她們穿著一模一樣的丁香色半臂襦裙,同樣的垂練髻,赤金的花式發釵,身段婀娜,面容姣好,竟是兩個美人。只是東京都的女子都偏愛鮮艷的顏色,這主仆三人實在與眾不同。
“丫鬟尚且如此,水小姐定然是絕代佳人。”
“也未必吧?說不定長得丑陋,為了攏住晉王的心,不得不放兩個美丫頭在身邊。”
“不可能!水幫主生得那般好看,他親妹子怎么會丑?”
“真是女大不中留!我看你是見一個、愛一個。親兄妹又如何?不能一個隨了爹,另一個隨了娘嗎?放心,不管是晉王還是水幫主,都不是你能肖想的。”
就在這些低聲的、但又肆無忌憚、毫無尊重感的議論聲中,水小姐穩穩走到蕭真面前,躬身一禮。態度大方自然,沒有初見未來夫君女子的扭捏。
蕭真倒有些意外,但他掩飾得很好,只溫言道,“小姐舟車勞頓,不如先上車吧?先休整幾天,等皇上旨意下來,再進宮面圣。”
“謝謝。”水小姐略低下頭,轉回身,動作為非常雅致清柔。
但,蕭真挑眉。
他的這個未婚妻,倒真是有意思。她不說“是”,而是說“謝”。不回緣由,轉身就走。行事不僅是干脆,姿態放得也高,倒似沒有把他這個皇子、親王放在眼里似的。
再看水石喬,笑嘻嘻的一點不以為意,屁顛屁顛護著妹妹走了,倒把他擱在當地。
“殿下…”神武衛中的心腹有所不滿。
蕭真笑著擺手,“護著水小姐回寧安候府,順當就好。至于她隨船帶的東西,自有溫家人處理,不用管了。”說完,當先上馬,追到披紗掛彩的那輛馬車邊,不遠不近的護著。
那些打著儀扇的侍女們,緊緊跟在后面。
折騰了一個早上,終于,水小姐進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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