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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努力(一)

  1699年2月10日,東方港西班牙大使館。

  卡斯特羅一臉煩悶地坐在辦公桌前,抓筆寫起了信件。在寫完一頁后,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狠狠地將這頁紙團成一團,扔在了垃圾桶里。隨后,便一言不發,直到他的顧問梅內德斯走了進來。

  卡斯特羅是新任西班牙駐東岸大使,非貴族出身的軍官,幾年前曾經參加過對法戰爭,并在巴塞羅那地區最終驅逐了入侵的法國軍隊,名聲大振。隨后,他又不顧當地微妙的局勢,悍然鎮壓了加泰羅尼亞當地幾個在法國人入侵時舉兵響應的貴族,一時間倒也闖下了偌大的名頭。

  只不過,卡斯特羅這種酷烈的手段激起了加泰羅尼亞地區貴族們的集體敵視,他們聯名上書國王,要求將此人撤職。甚至就連卡斯蒂利亞地區都有部分貴族反對卡斯特羅的激烈手段,認為他就像殺農奴一樣折辱貴族——雖然是反叛貴族——有失體面,因此同樣要求將這人撤職。

  國王卡洛斯二世雖然身體已經羸弱不堪,但腦子并沒有糊涂到那個地步,他知道卡斯特羅對王室是忠誠,是在為他服務的國王而戰,因此沒有將其撤職查辦,而是調到了新大陸,擔任駐東岸大使——這個職位很難說得上是懲罰。

  卡洛斯國王同樣也在寵臣的建議下對新大陸殖民地動了手。他在卡斯蒂利亞精選了大量官員及貴族子弟,然后派到新西班牙和秘魯兩大殖民地擔任各級官員,為此清洗了很多據說“墮落”很久的半島人和土生白人官員,可謂是一場大清洗。

  唔,所謂“墮落”,其實也很簡單了,那就是與東岸人牽連太深,勾結起來損害西班牙王國利益的人。這些家伙,為了錢真是什么都干得出來,偏偏還一個個高調得很,撈得盆滿缽滿,讓本土那一幫子人羨慕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紛紛摩拳擦掌準備來新大陸大撈一筆。所以嘍,卡洛斯國王這個清洗真的很無厘頭,有鳥用啊!這些新來的半島人,不出兩年,又會紛紛與東岸人勾結上,重演前一撥人的“墮落”故事,馬德里除了得罪人一大票既得利益者之外,幾乎什么也改變不了。

  卡斯特羅對發生在新西班牙和秘魯的事情不是很關心。他看重的,還是東岸與西班牙的關系,即如何小心翼翼地維持兩國關系不至于破裂,最大程度為西班牙謀取利益。馬德里的貴族們不是傻子,他們通過這幾年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對于東岸人要干什么有很多不好的猜測。他們也曾經派人試探過,但東岸的外交部門說話滴水不漏,沒有給他們太多有用的信息。

  不過,即便如此,西班牙人還是發現了相當的蛛絲馬跡。比如,當初說好了只是讓東岸做生意的休達港涌入了很多奇怪的人,比如軍人、教士、工匠等等,這些人來休達做什么不得而知,但總歸不是什么好事情。休達的西班牙地方官員現在幾乎完全被架空,除了能定時收收稅之外,對整座城市缺乏控制力,以至于休達漸漸成了東岸陰謀的策源地。

  另外,意大利坎波莫羅內要塞入駐了大群東岸軍人也不是什么秘密。西班牙人在意大利北部的統治雖然已經名存實亡,但到底還是有一些影響力的,偵知此事并沒有什么難度。他們現在非常擔心這些東岸軍人會給意大利人撐腰,讓北意大利的米蘭、帕爾馬等地立時獨立,擺脫西班牙王國的統治,那樣他們可就真的一分錢也收不到了,在北意大利的話語權也將被剝奪,雖然現在已經很微弱了。

  西班牙人當然不會看不到東岸海軍主力還是逐漸北調的事情。葡萄牙人前腳將半個佛得角全島賣掉,東岸人后腳就在那里大興土木,加派了很多戰艦和軍人,三天兩頭搞各種演練。普拉亞港并不是什么軍事禁區,而是一個繁忙的商業港口,入港碇泊的外國商船上的水手們,只要不是聾子,都時常能聽到那隆隆的演習炮聲——這個演習是針對誰的?

  其實也怪不得西班牙人胡思亂想,實在是東岸人加強的軍事部署都位于他們附近,比如米蘭公國,比如直布羅陀海峽,比如加納利群島等等。再加上他們自己心里也有鬼,與法國人的秘密接觸瞞不了有心人,東岸人擔心利益受損,做出一些反應其實也很正常。只是,這種反應讓西班牙人有些心驚肉跳罷了,他們真的害怕東岸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那樣可就憋屈死了。

  因此,卡斯特羅大使前來上任前,卡洛斯國王曾強撐病軀,向他面授機宜,要求他全力弄清楚東岸人的企圖,并在適當時機釋放善意,修復與東岸的關系,務必讓他們不對西班牙王國起什么壞心。

  另外,馬德里一些大貴族也找上了卡斯特羅。這些人雖然對這個出身卑微的人不是很看得上眼,但這個時候了,也只能捏著鼻子向他強調如何與東岸打交道的原則,內容與卡洛斯國王交代的其實無甚差異。卡斯特羅對這些貴族們的心思洞若觀火,非常鄙夷。這些貴族里面,有的人與維也納勾勾搭搭,有的人與巴黎糾纏不清,有的人甚至同時也兩方暗通款曲,總之一個個都不安分。至于原因嘛,唉,卡斯特羅想到這里也只能長嘆一聲,誰讓卡洛斯國王沒有子嗣,且身體狀況嚴重惡化,王位注定要在短時間內交出去呢?如今想來有繼承權的,大概就只有法國和奧地利兩家了,王位早晚要由這兩家的人來坐。因此,那些貴族們私下里暗流涌動,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卡斯特羅對巴黎和維也納并無傾向,覺得誰來坐西班牙王位都無所謂。他所關心的,無非是西班牙王國能否在這場注定要刮起來的繼承風暴中盡量減少損失——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的——盡量為國家保留一絲元氣。因此,在來到東岸后,他一直尊重國王和貴族們的交代,千方百計打探消息,試探東岸共和國對西班牙王位繼承的態度,無奈一直沒有得到什么確切的結果。東岸人對他虛與委蛇,但調兵遣將卻一點也不含糊,這讓卡斯特羅大使更加不安。

  此路走不通,卡斯特羅又找葡萄牙人旁敲側擊。為此,他借著與葡萄牙大使商談兩國殖民地邊界的事情——西葡兩國的殖民地雖然有教皇子午線原則,但實際上爭議頗多,雙方都有越界,經常需要坐下來討論甚至是爭吵——不著邊際地將言語引導了東岸人頭上。

  但葡萄牙大使也是個聰明人,哼哼哈哈就是沒個準話,讓卡斯特羅的算盤徹底落空。當然這位葡萄牙大使確實也不知道太多細節方面的事情,里斯本那位盜嫂登基的佩德羅國王也不會將這等機密之事告知駐外使節。但大使本人確實聰明,他從種種跡象分析出,佩德羅國王有意完全倒入東岸人的懷抱,為東岸人在歐洲的行動提供種種便利,以獲取東岸人在經濟上的補償以及在美洲殖民地擴張方面的支持——最近一些年,葡萄牙與法蘭西在亞馬孫河流域展開了激烈的爭奪,從法屬圭亞那出動的法國殖民者經常襲擊當地的葡萄牙人,兩國之間的關系并不十分和睦,故葡萄牙人急需東岸人的支持。

  葡萄牙大使想通了這節,自然就不會對卡斯特羅多說什么了,因此只是一味敷衍,最終讓人失望而歸。

  今天卡斯特羅大使準備開些半年一次的述職報告,無奈才寫了半個小時,便不知道該怎么寫下去了。他的工作至今沒有頭緒,雖然心里面隱隱覺得東岸人有些不對,似乎注定要對西班牙動手——他們有足夠的動機這樣做——但終究只是自己的猜測,不好胡亂寫進這嚴肅的工作報告之中,因此十分煩躁。

  他的顧問梅內德斯剛剛從荷蘭大使館回來。荷蘭人最近正在全力拉攏西班牙,務求他們不倒向法蘭西,因此與梅內德斯交換了很多有價值的情報。梅內德斯越想越覺得不對,因此便打算與卡斯特羅大使商討一下。結果甫一進辦公室,就見大使閣下一副心浮氣躁的模樣,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因此立刻說道:“大使閣下,請不要抱有幻想了。東岸人對西班牙的敵意已經非常明顯,我們沒有必要繼續自欺欺人。事實上,無論馬德里做出何種努力,釋放出什么樣的善意,東岸人都有極大的可能向我們發起攻擊,他們有充足的理由這么做,并且似乎都有點迫不及待了。”

  卡斯特羅聞言瞪了一下自己的顧問。但他也知道很可能這就是事實,因此沒說什么。只不過,這事真的就難以避免了嗎?東岸人一定要將西班牙王國逼入絕境嗎?卡斯特羅大使不敢想象這個最可怕的后果,他覺得自己還有必要繼續努力一下,因此立刻站起身,說道:“何塞,不要多說了。現在收拾一下,馬上隨我去一下東岸外交部,我想和他們再談一次,我必須這么努力,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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