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你的隨從身上的裝束,哪一樣不是東岸貨…”毛林河畔,來自利馬的安赫爾·布拉沃男爵對他的堂兄弟勞爾·布拉沃男爵抱怨道,“皮靴、馬鞍、馬刺、馬肚帶、馬蹄鐵、馬嚼子,身上穿的衣服、腰間配的刺劍、甚至就連喝水用的水壺都是該死的東岸人制造的!再看看女人們身上的裙子、家里的臺布窗簾、做飯用的爐子鐵鍋,就連修房子用的磚頭瓦片、鋪路用的碎石子(蒸汽破碎錘破碎)都得從東岸進口。…。…異教徒的商品已經進入了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們控制了一切,沒有他們我們就沒法正常地生活,這太可怕了!”
安赫爾·布拉沃沒有說的是,雖然以前西班牙國王百般禁止,但在墨西哥城、維拉克魯斯、利馬、科恰班巴以及圣地亞哥等城市,依然存在著一定規模的手工工業。這些產業一般由土生白人貴族家庭控制著,當地的殖民地官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或者還參一股,憑借著廣闊的市場需求,這些產業的發展還是比較迅速的,為經營者帶來了不小的利潤。但隨著外國走私品(主要來自英國、法國、以及德意志地區)的沖擊,這些本土工業開始逐漸萎縮,只有一些大量奴役印第安人的工業因為成本優勢還在苦苦堅持。
給了他們致命一擊的是同樣來自新大陸的商品,南鐵公司從1649年十月份就組織了多艘船往毛林河流域運來了大量的走私商品幾乎全是東岸人自己生產的,這些成本更低的商品的涌入,立刻毀滅掉了秘魯總督區本土工業的最后一絲生機,該地區碩果僅存的工業作坊開始逐漸倒閉,且呈越來越快的速度。市面上的東岸商品也是越來越多,從一開始的金屬農具、五金器具、紡織品,到后來的鐵鍋、煤爐、煤球、藥品、玻璃器皿、木制家具等一系列的商品,幾乎包攬了秘魯人日常生活的很大一部分。
這種來自外界的商品潮目前已經持續了八個月之久了,安赫爾·布拉沃男爵的一家手工作坊就在這樣的大潮之下被迫關閉了。強制雇傭的一些印第安人也被解散。但他卻發現自己一點也恨不起東岸人,因為他作為東岸商品的一大代理商,在這里面賺到了遠超以往的金錢。不過雖然賺的錢變多了,但作為一名主的子民、一名西班牙紳士。他依然覺得自己的行為“玷污了自己高貴的靈魂”,自己也成了“金錢的奴隸”,成了黃皮膚異教徒擴展自己影響力的幫兇,這令他極為沮喪。但你若要他放棄東岸商品代理商這種很來錢的身份,他自問又做不到這一點。因此這種理想與現實之間的撕裂感嘗嘗使得這位男爵大人陷入狂躁易怒的情緒之中,眼前抱怨自己堂弟仆人的裝束就是一例。
他的堂弟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東方港,充當秘魯總督與東岸人之間的聯絡特使,協調雙方之間的關系以及處理各種突發事件。可以說,其實這位勞爾·布拉沃男爵才是秘魯總督區的諸多紳士中最了解東岸共和國內情的人了。而也正因為了解得多,這位小布拉沃男爵才比別人更了解東岸人的強大,因此當初他不但指使自己的仆人前往毛林港設立商站,充當東岸人的批發商,然后用自己控制的騾幫將商品運到智利各處,他的堂兄大布拉沃男爵也在他的勸說下加入了這股大潮。
按照他的話說就是。既然他們無法阻擋這股大勢,那么還不如順應潮流,借著這股東風多賺一些錢好了。反正國王不愛新西班牙、不愛秘魯、不愛生活在這里的人民,國王只關心這里的金銀礦,那么他們也毫無理由整日為國王的利益操心,還不如為家族考慮,多賺點錢算了。以后一旦秘魯或新西班牙有變,他們還能憑借自己在資金上面的優勢做一些重要的事情,比如聯絡一些土生白人精英家族共同維護自己的利益。
“別抱怨了,親愛的堂哥。東岸人的船只已經過來了。”小布拉沃男爵用一種無奈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堂哥,然后說道:“我不能在這里待太久,6月20日之前我得趕回利馬。在此之前,我得幫人辦妥很多事情。真是煩人!帕萊塔先生不確定是否能在東岸人這里買到足夠的大方磚,他為自己和家人在利馬新建了一座占地極廣的別墅,目前還缺少很多建筑材料;加西亞先生為自己的莊園訂購了一千五百件金屬農具,他知道這種商品非常緊俏,但他真的很想這次就能買到,因為農場里急著用;萊昂先生打算重新改裝一下自己的幾艘船只。你知道的,太平洋沿海很多運輸船在戰爭中被東岸人摧毀,現在沿海運輸業務很掙錢,但萊昂先生突然發現自己還缺少很多結實的帆布…”
安赫爾·布拉沃男爵一聽自己堂弟的話,就明白這是有很多不便拒絕的有頭有臉的人物請自己的堂弟幫著走后門因為利馬的紳士們一直都認為小布拉沃男爵是個很有辦法的人,而且與東岸人的交情也還不錯。當然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這次小布拉沃男爵就通過一些關系讓南鐵公司提前給他預留了一部分貨物,他趕到毛林河一帶,就是為了來接貨的。
當然了,他是何等身份,這些事情自然不用他親力親為,只需安排自己的仆人來接貨就行了。但出于對如今越來越繁榮的走私貿易的好奇,小布拉沃男爵還是決定臨時在這里逗留個幾天,臨走時順便將那些貨物用自己的船只拉走。
“竟然連高貴的紳士也爭相購買起了來自東岸的商品…”這個認知讓大布拉沃男爵有些難受,更有些迷茫,但他卻毫無辦法,因為這種潮流甚至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能夠扭轉過來的。他不過是區區一個男爵,影響不了大局走向,只能被動地隨波逐流,充當一個痛并快樂著的“買辦”商人,為自己積蓄著資金當然,也許他積累的龐大商業資本永遠也沒有機會轉化為產業資本了。
“南鐵漁004”號、“南鐵漁005”號兩艘滿載排水量580噸的船只滿載著貨物,在兩位男爵的交談間隙內大搖大擺地下錨碇泊在了毛林河外海。在它們的不遠處,還有兩艘“馬島”級護衛炮艦打開著炮門,在一旁護衛著,防止有什么不開眼的海盜船過來搶劫。
隨著時間的流逝,很快便有一些裝載著大量貨物的小艇在水手們的驅使下靠近了海岸,然后岸上等待許久的印第安勞工們便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貨物卸下來。而他們的主人,則在和南鐵公司的貿易官員們進行著現金交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在雙方都還沒有建立起足夠的信任度的時候,是再合適不過的方式了。
而在這些貨物被卸下來后,一些印第安仆役便在混血工頭的驅使下,將一些驢騾拉了過來,然后將貨物分門別類,一樣樣碼放到牲畜背上固定好。接下來這些貨物將被馬、驢、騾、駱駝、羊駝等馱獸馱運著,沿著古老的商業道路運輸到各個殖民點進行銷售。這些西班牙買辦商人們各自的市場都已經事先內部協商好了,一般來說沒人會不講規矩胡亂撈過界,而這也是確保每個代理商都能獲得足夠利潤的最好方式。
當然毛林河內也停泊著一些噸位不大的近海運輸船只,都是一些西班牙商人或殖民地官員臨時搜羅到的。他們的銷售市場在北方,通過馱獸運輸的話實在過于麻煩,而且還得穿越查爾卡斯檢審法院區臨海的那一片也許是世界上最為干旱的沙漠,非常之不現實。因此,他們決定用這些噸位不過百余噸的小船來轉運物資,將商品運回秘魯境內一些偏僻的小港口,然后再分發至各地出售獲利。誰讓東岸人的船只最遠只能航行到這一片海域呢(《巴拉多利德條約》所規定),剩下的路程只能由西班牙代理商們自己來完成了。
“每個月都有大量的船只或騾幫從秘魯各地運來各種各樣的商品,或者干脆就帶著巨大的錢箱過來直接交易,總而言之毛林河流域在過去的八個月內,已經由一片遍布森林河沼的蠻荒之地,逐步蛻變為了一座流淌著黃金的富饒城鎮。東岸人每個月都會運來大量的商品,然后又買走大量的牲畜、皮革、獸脂、鳥糞、蔗糖、煙葉、可可、金雞納樹皮、巨型圓木、硫磺和各種礦石。據我所得到的消息估算,這八個月內東岸人的南鐵公司已經從我們這里卷走了超過四十萬比索的現金以及海量的各類物資,其利潤之龐大,簡直不可想象。”看著東岸人的貿易官員已經開始與河岸邊的西班牙“買辦”們商談起了物資進口貿易,安赫爾·布拉沃男爵不由得哀嘆道:“秘魯的財富,就這樣流入了黃皮膚異教徒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