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科感覺自己的腦袋暈乎乎的,尤其是當他站在青島港筆直寬闊的碼頭棧橋邊的時候,酒后的他此刻思維顯得特別混亂。這倒不是因為他不勝酒力,主要還是那個英國人給他帶來的沖擊太大的緣故。
無可否認的是,在現在的舊大陸,英格蘭與葡萄牙的關系相當不睦,為此克倫威爾已經派遣過艦隊封鎖葡國海岸了,理由就是他們庇護逃亡的王黨分子。同時,英國的共和政府也和西班牙的關系處得不錯,這更是加重了葡萄牙人的不安和疑慮。
因此,在這樣一種外交形勢下,查爾斯這個家伙話里話外隱隱提出英、葡兩國應聯合起來——至少海外殖民地應聯合起來——共同對付“邪惡”的異教徒東岸人,維護大家共同的利益,這就令布蘭科感到有些奇怪了。因此出于謹慎,布蘭科并沒有對他的話作出任何正面的回應,同時也不認為英國佬的這話里安著什么好心。
當然了,或許英國人確實對東岸抱有警惕之心,畢竟這個國家最近一直在與荷蘭眉來眼去,這多半觸怒了英國人,但這并不是葡萄牙攙和進來的理由。雖然查爾斯有一點說得沒錯,那就是東岸對巴西也有野心,這次公然干涉葡荷戰爭便是明證,但這又如何?若奧陛下在與西班牙王國交戰之時,仍然苦心孤詣地攢出了一批艦隊,這是葡萄牙王國寶貴的力量,可不能輕擲在任何一場沒有把握的戰爭之中,否則虛弱的他們可能將無法保衛自己的利益,只會便宜了那些隔岸觀火的無恥強盜。
所以,鼓動英國人出頭挑戰東岸流氓的南海霸權沒有問題,甚至他們還會給予一些方便和援助,但若要葡萄牙人捋起袖子自己上,對不起,他們暫時還沒這個勇氣——因為戰敗的后果實在是災難性的。
“尊貴的安東尼奧.特萊斯.達.席爾瓦總督會怎么考慮這件事呢?”布蘭科心緒繁亂,雖然他沒對查爾斯的話給予正面回應。但他仍打算把這件事匯報給席爾瓦總督,讓他去決定該如何做,因為這件事實在太大。
海鳥在桅桿上空盤旋,一艘艘懸掛著不同國家旗幟(主要來自荷蘭和漢薩同盟)的商船在港口內進進出出。顯得忙碌異常。布蘭科看了此情此景,已是無話可說,只能長嘆一聲,這東岸終究是越來越繁華了啊。
“西印度公司的船只還是在1623到1636這13年間添購的,總共達220艘之多。而在那些年間。公司為了擴大在新大陸和非洲的地盤,于阿姆斯特丹籌集了大筆款項,軍人和水手的薪水、武器彈藥、補給品、船只花費了我們太多的金錢。你能相信嗎,在這13年間,我們光支付人員薪水就花了1800萬弗羅林(約合2400萬元),真是荒唐透頂。”不遠處傳來了有人用西班牙語說出的聲音,而且內容也很令布蘭科心跳。
“要知道,西印度公司的注冊資本只有660萬弗羅林,13年間我們卻花了那么多錢,董事們要是再不把來自拿騷的錫根拿下就奇怪了。”那個聲音還在喋喋不休。旁邊似乎還有人在附和。
“那么,比克爾先生,現在巴西的局勢已經穩定。我聽說在北美的新尼德蘭,貴公司的處境仍然不是很妙。去年,英國人從康涅狄格進軍長島,一度威脅到新阿姆斯特丹。今年他們的實力進一步得到了增強,很可能再次對新尼德蘭發動攻勢,特別是你們還在和特拉華的瑞典人交戰的時候。我聽說他們的統率塞奇威克先生是一位好戰分子,他一定會迫不及待地進攻這里的。要知道,他們眼饞新阿姆斯特丹很久了。”另一個中年聲音響起。他的西班牙語聽起來很糟,很多時候不得不借助翻譯的輔助才能把意思表達完整。
“公司的力量太分散了,將近三百艘船只(其中大部分是小船),卻分布在新尼德蘭、西印度群島、幾內亞灣、巴西和西南非洲海岸的廣大區域內。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在航行途中,這無疑使得我們處在一個很大的劣勢內。我們的敵人只要稍微集中下船只,就能輕易地封鎖我們的港口、壓制我們的貿易,使得我們陷入極大的困境之中。”被稱做“比克爾”先生的男人說道,“想想吧,葡萄牙人只用了幾十艘船就能封鎖累西腓——要不是貴國幫忙的話。他們肯定已經得逞了——我還能說什么呢?”
聲音越來越近,布蘭科抬眼望去,只見一行十余人從拐角處走來,領頭的赫然便是他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東岸“貴族”李仁軍。李仁軍見到他似乎也有些意外,因此他立刻制止了科內利斯.比克爾的繼續發言,然后笑著和布蘭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徑直走了過去。
“科內利斯,剛才那位先生就是在巴西小有名氣的布蘭科.阿爾梅達呢,據說他經常出入席爾瓦總督的府邸,擁有著極大的影響力。”李仁軍輕聲向科內利斯做著介紹。
此番西印度公司的科內利斯.比克爾乘船來到東岸,主要是做一次回訪,順便感謝一下前陣子東岸對他們的幫助。此刻他聞言也只是略略有些驚訝,隨即便滿不在乎地說道:“只要我們擺脫了英國人的糾纏,對付葡萄牙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前提是我們資金充足。之前十年間對巴西戰斗的失敗,只不過是董事會極大削減了預算的原因罷了,我們大部分的士兵都被解散了。要知道,1639年我們派了35艘船、3780名水手、3500名士兵和1170門火炮;1643年我們又派了42艘船和4000名士兵的增援部隊,葡萄牙人當時的攻勢被我們一掃而空,當然這些行動也耗盡了董事們的耐心和財富,以至于戰斗不得不削減軍隊和船只數量,這真是太遺憾了。”
李仁軍敷衍地笑了笑,他對荷蘭人的這些陳年爛賬沒興趣——當然他也為西印度公司強大的爆發力而驚訝,人家玩命的時候原來也是能爆兵的——他此刻更對北美大陸上的新尼德蘭感興趣。
“科內利斯,說真的,你們得好好重視一下新尼德蘭了,尤其是新阿姆斯特丹,那是個好地方,英國人覬覦很久了,可絕對不能任他們奪去。”李仁軍組織了下語言,然后試探著說道:“貴公司到底對新尼德蘭是一個什么看法?定位是什么樣的?”
“那是個很好的涉足北美大陸的據點,可以和印第安人進行貿易——利潤很高——同時也能用來殖民。現在那片土地上,我們修建起了大片的農田、水渠、風車和房屋,當然還有很多伐木場和葡萄園,我們同時還在附近捕魚。是的,我同意那是個好地方,但世界上這樣的好地方多了去了,怎么,貴國對新尼德蘭感興趣?哈哈,我們是不會出售的,至少暫時不會。”科內利斯.比克爾笑著說道,“因為那里還是我們在北美進行貿易的重要中轉站,沒人會放棄那里的。”
“但你們的力量不如鄰近的新英格蘭地區的英國佬。”李仁軍提醒道,“他們可以輕易組織起一支數千人的武裝,但你們不行,因為你們陷入了多線作戰之中,和印第安人的關系也不是很和睦。相信我,科內利斯,英國人值得警惕,他們一直對新尼德蘭虎視眈眈,你們若是總這么漫不經心的,早晚會吃大虧的。放棄西非的那些據點吧,重點經營新尼德蘭和巴西,會有很大收獲的。西非那些據點占用了你們大量的人員、物資和金錢,但你們又得到了什么?僅僅是一些黑奴、橡膠而已,完全不值當的。”
科內利斯聞言沉默不語。非洲的利潤對西印度公司來說也相當重要,同樣在1623到1636年,西印度公司從非洲一共獲得了超過1200萬弗羅林的利潤(都是以黃金的形式獲取),更別提還有象牙、黑奴等商品了,西印度公司是真的無法舍棄這里,當然這就不必對李仁軍這個外人說了。所以,李仁軍想要荷蘭人收縮戰線、集中精力發展新大陸的企圖,在此刻注定是不會奏效的了。
此時眾人已經來到了一座漂亮的兩層小樓前。這是國營東方賓館公司在這里新開設的一家分號,專門接待往來的各國外交使節以及一些重要的商業合作伙伴,科內利斯作為西印度公司的代表,自然是有資格入住這里了。
“科內利斯,說起來可能有些冒昧,但你要確信我們對貴公司、貴國毫無惡意,甚至可以說我們在現階段有著許多的共同利益。”李仁軍沉默了半天,最后終于拋出了正題:“如果貴公司迫于無奈之下要出售累西腓和新尼德蘭,那么我請求給予我國政府以優先收購權。如果你們答應,那么我將代表我國外交部,鄭重承諾若是貴國在開普敦的殖民地遭到敵方攻擊,我們將給予全力協助,如何?”
“這…這真是令人感到驚訝。”科內利斯有些無奈地看著李仁軍,問道:“這是貴國政府的意思嗎?我想我沒有權力就這個問題向您給出回復,但我可以匯報給公司上層及海牙的三級議會,這將由那些大人物們來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