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陸正和小魚身陷顛倒夢想小徑之際,在佛山至高之處,也就是人立之佛的頭頂之上。四層一體方尖蓮頂黑金塔的周圍,或立或臥著十幾個僧人。這些僧人雖然形貌各異,但一望而知都有著不俗的修為,且奇異的是此時這些高僧中有不少都全神貫注地舉目下瞰,目光所及正是佛山左臂,也就是那向上指天之手。顛倒夢想小徑正是在這手臂外側蜿蜒而上,小徑的盡頭所至之處便是佛山人形的左肩之上,只有到達左肩之后,才能沿著有著碩大耳垂的左耳繼續向上至于佛頂。
眾僧之中,嗔心和尚赫然就在其中,他所站立之處,乃是在黑金塔正前方、一個身形單薄瘦小的老僧之后。一向威嚴方正的嗔心和尚此時卻是眉眼恭順,靜靜佇立在那老僧之后,如一位侍者僧一般,可見他對那老僧十分的敬畏。
再看那老僧灰袍干瘦,面呈老態,雖然只是這么隨便站在那里,卻給人一種立地生根之感,任憑天地動搖,都不能撼動其半分似的。遠遠一看,這么一個瘦小的老僧,竟有一種擎天柱地的意味。老僧的五官雖然慈柔,卻不怒自威,無端現出一股鋒銳之氣,又讓人覺得猶如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盡露。
這老僧不是別人,正是佛門之中創出金剛神通的一代高僧,有著金剛神稱號的尊者云葉。他現在閉著雙眼,所以一身氣勢才含而不露,若非刻意相對,也并不會有逼迫之感。除此之外,云葉尊者身上還有一點奇特之處,本來他的兩道雪白的長眉是垂落過肩的,但現在卻只有垂落臉頰附近為止,看上去卻是齊齊斷了一半。
這些僧人都十分熟悉云葉尊者,自然習慣了他的長眉,適才便暗暗奇怪。不知就是是什么緣故導致了金剛神眉毛催折。以他的修為境界和神通法力,足以傲視當世修行界,能夠跟他交手的修行人都沒有幾個,更不要說勝過他的金剛神通了。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出手,居然能斷了他的長眉。
但金剛神地位尊崇,他既不主動言明,在場的其余僧人都位列佛門大山的三僧,習慣了克己自律。更不會輕易冒犯佛山長老尊者,因此至始至終沒有一人上前詢問。何況眼下佛門將有大事發生,他們自然也不會再去關心這么一點小事。
這時,一個橫臥在地、以手支頭、雙目閉合,一副沉睡之姿的僧人率先開口問道:“這個年輕人便是日前在道門率意山煉化了天命花,成為天命之主的道門天宗記名弟子嗎?嗯,這么小的年紀,又不過是個記名弟子,便已修成知命境的修為,實在是不凡!”
這個和尚語柔聲緩。聲音之中別有一股慵懶困倦,讓人聞之幾乎忍不住想要先去狠狠睡上三天三天再說。但這個橫臥在地,似乎在哪兒都能倒下就睡的和尚來歷可不得了,乃是佛門勝難山離戲齋的法座和尚,法號就叫做夢和尚。夢和尚所修行法訣乃是佛門所傳的夢觀成就法門,從視己身如夢,到現在已達視天地如一夢的境界。他于夢中啟悟觀真,因此總是作鎮日長眠,在佛門之中還有有一個別稱,喚作不眠僧。這個稱號著實有趣。分明是個倒地就睡的和尚,名號卻叫做不眠,令人覺得頗有玄機妙趣。
夢和尚之聲雖然催人欲眠,但在場都是修行有成的高僧。自然不受其擾。他這邊話音剛落,那邊的嗔心和尚便答道:“夢師兄,這位少年就是天命之主沒錯,他的名字叫做陸正,曾經在日月廬之中受過那兩位先生數年教誨!”
“哦!”夢和尚將這一聲拖得極長,催眠之力更強了不少。若是修為不足。聽他哦完這一聲,只怕是會覺得過了百年千年一般。
夢和尚道:“原來他有這等福緣,難怪,難怪!三十年前,貧僧行走人間之際,也曾路過日月廬拜會兩位先生,蒙益不少。這少年得兩位先生言傳身教,有這等修為,倒也不算太奇怪!”
夢和尚言語之中,顯得對李儀和樂中平兩人敬佩之極,本來似還為陸正有知命的修為感到驚奇,但一聽到陸正出身日月廬,好像他這一身修為變得理所當然了,反倒是沒有達到知命境才是咄咄怪事一般!
“哈哈,夢師兄還有所不知吧,陸正這小子之所以能夠進入日月廬,還是拜我等佛門中一位師兄的緣法所賜呢!”
夢和尚才說完,忽然又有一個雙手其臂而斷金衣的僧人從虛空一步邁出,引得其余眾僧一齊向他看過去,有一個濃眉大眼、胖得露出一個巨大肚皮的和尚立即道:“知緣師兄,你來得遲了,你說的是哪一位師兄?”
來者正是佛門因緣山不動寺法座知緣居士,他仍是一身富貴金衣的派頭,因被黑甲的黑刀斷去兩臂,原本捏在手中的黑白佛珠此時卻已經變成一個長串掛在了他的胸前。雖然斷了兩臂,但是他神采依舊,不見半點苦喪之色。而其余眾僧見之行禮,也無人對此有露出什么驚訝之色,仿佛這知緣居士一直就是斷臂一般。
知緣居士沖眾人道:“各位師兄,素來少煩憂惱!”又獨對那胖和尚道:“半月師弟,你好像又胖了,應該又是剛剛從人間行游回來吧!”
那半月和尚乃是佛門遠游峰方便寺的戒師,素來和知緣居士交情最厚,因此知緣居士待他便與其他僧人不同。
尋常而言,身形肥胖性子便緩,但這半月和尚手段腳短,皮肉白凈,身形如一座小山一般,敞著一個大肚子比那十月懷胎的婦人還要大上幾倍,雖赤著一雙腳卻不沾半點塵埃,卻偏偏是個急性子。知緣居士跟他打招呼,他卻顧不上跟知緣居士寒暄,剛才知緣居士還沒現身他便追問是哪一位和尚帶陸正進入日月廬。這會兒更是三步兩步走到知緣居士身邊,正想一把抓住知緣居士之手,但知緣居士雙臂已斷,卻讓他撈了一個空,身子被帶得一扭,幾乎沒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幸虧知緣居士見機,反應極快的用后背頂了他一下,這才讓他站穩了。
知緣居士笑著道:“半月師弟,怎么還是這么著急?”
半月和尚就勢搭住知緣居士的肩膀,道:“師兄,你倒是快說吧,到底是哪位師兄,你是想急死我嗎?”
知緣居士哪里不了解他,呵呵一笑,轉向那邊的金剛神道:“喏,這就要問問金剛長老了?這件事只有尊者最為清楚了!”
半月和尚看了金剛神一眼,后者仍舊是閉目不動,一皺眉,有些生氣道:“師兄真不是個爽快人,不討人喜歡。你明明知道,卻還要拐彎抹角地繞到別人身上做什么,直接告訴我不就行了嗎?”
知緣居士道:“師弟,這你就冤枉我了。做師兄的分明已經告訴你了,是你自己不悟,我有什么辦法?”
半月和尚道:“不說便不說,又來逗我這個笨人玩。分明就是打啞謎,還來怪罪考我的悟性不高。師兄真是埋汰人!”
知緣居士只是一味笑著,并不告訴半月和尚。那邊嗔心和尚道:“半月師兄,知緣師兄的確已經告訴你了,他對著長老尊者而笑,就是告訴你這位師兄與長老尊者有關,引陸正進入日月廬的不是別人,正是白虎寺的駐山師兄八苦,長老尊者的弟子!”
“還是嗔心師兄爽快!”半月和尚恍然大悟,埋怨地看了一眼知緣居士道,“八苦就是八苦,師兄你對著他師父做什么?誰能猜到你指著師父說的卻是徒弟?咦,對了,我想起來了,八苦師弟不是因為犯了戒律,被罰在佛山雕鑿佛像嗎?既然是重新再立世間尊,十山三僧都不可缺,怎么不見他人影?他既身在佛山,應該是不會晚到才是啊!”
半月和尚說完,角落中便有一個和尚冷笑一聲,道:“半月師兄說得一點兒不錯,聽泉一來到佛山就想去見見八苦師兄,哪知尋遍佛山上下,處處都不見八苦師兄的人影,正覺得奇怪呢?好好的在佛山雕鑿佛像,八苦師兄怎么就不見了,會是去了哪兒,總不可能離開佛山吧?不知道在佛山的師兄或者長老,誰能給聽泉指點一番八苦師兄的去向,聽泉可是感激不盡!嗔心師兄,聽泉知道你與八苦師兄曾同在佛山作預位僧,交情不淺,不知道你知道八苦師兄的去處嗎?”
說話的聽泉和聲正是出自歡喜山白虎寺,乃是白虎寺中的戒師,平時最為敬重八苦和尚,本來就對八苦和尚所犯之戒不以為然,此次來到佛山卻不見八苦,遍詢眾僧卻無人能答,覺得蹊蹺非常,因此出言十分不客氣,聲音冷硬無比。
嗔心和尚見他指名要自己回答,也從金剛神身后走出一步,嘆了口氣道:“聽泉師弟,八苦師弟之事…其實他此時仍在佛山!”
聽泉和尚一聽,當即追問道:“那他人究竟在何處?”
嗔心和尚雙手合十,念誦一聲佛號,卻又說了一句相反的話,只聽他道:“八苦師弟,已經離開了佛山!”
嗔心和尚此言一出,聽泉和尚當即臉色一邊,不止是他,其余也有不少和尚紛紛色變。半月和尚更是長大的嘴巴,顯得吃驚不已,就連躺在地上睡覺的夢和尚也不由地睜開半條眼縫。要知道按照嗔心和尚話,八苦和尚既在又不在,應該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八苦和尚已經坐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