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熙寧七年六月,遼咸雍十年(耶律浚年中繼位,尚未改元)。新繼位的遼國皇帝耶律浚突然下令發兵,南下進攻宋朝。
至于理由,則是宋朝與耶律乙辛勾結,謀害先皇,意圖顛覆遼國。
耶律乙辛當時走向南逃竄的,雖然他的真正目的地是幽州,但若說成是逃亡宋朝似乎也可以。再加上抓住的那兩名探子,倒也是證據確鑿,自圓其說了。
出兵嘛,只要有個借口,對內對外有個說法就走了,邏輯嚴密性并不重要。
耶律浚心里更有一個完美的說辭,若非耶律乙辛與趙昭之間有勾結,他怎么可能未上先知《十香詞》的事情呢?趙昭在這件事上的作為,也許并非為了救母后,而是另有所圖,不安好心。
這一舉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遼國上下首先就是一片嘩然,剛剛登基的皇帝,皇位尚未坐穩就要想著南征。尤其是遼國剛剛經歷了耶律乙辛之亂,并未完全安定,這個時候輕率出兵,似乎有些不妥。
雖說宋朝現在也在內亂之中,卻不見得就是遼國出兵的絕好機會。
宋遼之間有《澶淵之盟》的約定在,已經數十年沒有較大規模的戰爭了,平時主要是邊界上的一些小沖突和摩擦。
但是這一次,如果發兵,等于是徹底撕毀了澶淵之盟,兩國之間再無寧日,這對遼國有好處嗎?
滅宋?
契丹貴族紛紛搖頭,當年圣宗皇帝(耶律隆緒)何等英明睿智?又有承天太后(蕭綽)這樣的女中豪杰主政,還有耶律休哥這等不世名將。
如此強大的陣容,依舊兵敗澶州城下,南征最終還是有失敗告終。至此之后,契丹人就清晰地認識到一個事實,想要滅宋絕非易事,完全就是個奢望。
既然不能滅宋。那何苦還要南征呢?契丹貴族已經達成共識,拿不下黃河以南,根本不要妄想入主中原。
其實即便是攻破汴梁城又能如何?契丹人就能徹底占領嗎?當年遼太宗耶律德光可是嘗試過的,討伐后晉石重貴,占領汴梁城。最終還不是撤軍回了北方,便宜了河東節度使劉知遠,讓其建立了后漢王朝。
想要統治中原。就要面對漢人的強烈反攻。嗯要承受住,必然需要強大的兵力。對契丹人而言,他們做不到,也沒有這個必要。對于一個民族,一個國家而言,擴張之前。首先要考慮的就是擴張的必要性。
接連兩次失敗教訓,契丹都認識到一個事實,只需要占領燕云十六州即可。至于南征,只是個幌子,必要的時候拿出來用用,嚇唬嚇唬宋朝人,然后勒索點好處。比如宋仁宗時。就以此為借口,要求增加歲幣。
這樣就可以了,皆大歡喜,宋遼維持所謂的和平,大家都過好日子。但是這一次,皇帝卻突然提出南征。
剛開始,契丹貴族都還以為如同往常一樣,可漸漸的卻發現皇帝的意思竟然正兒八經的南征。格外認真。
不是吧…
契丹貴族都有些震驚,小皇帝這是哪根筋不對了?南征宋朝,是能開玩笑的事情嗎?后來有人猜想,耶律浚各方面前很優秀,是不錯的國之儲君。但如今暴露出來一個問題,那就是好大喜功,驕傲輕狂。
平女真。殺耶律乙辛,已經讓他有些沾沾自喜了,耶律浚現在是處于亢奮與得意狀態。是以他有些忘乎所以,想要以南征滅宋來作為更大的功績。
歷朝歷代。好大喜功者有什么好下場?君不見隋煬帝兩世而亡?耶律浚的表現更讓人擔心,他登基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即便是有什么想法,最起碼也要等根基穩固之后再動作啊!
如今皇位尚未沒有坐穩,遼國局勢尚未不穩定,他就想著匆匆忙忙南征。這樣的皇帝實在不讓人放心啊,以前看著耶律浚很不錯,卻忽略了他這些缺點,如今全都暴露出來,是福是禍,還真不好說!
契丹貴族與遼國大臣紛紛進言勸諫,希望皇帝能夠三思而行,切勿匆忙犯錯。并且列舉了許多的例子,以及對宋遼目前形勢的分析,都覺得立即南征并不妥當。
耶律浚自己也很清楚,之前他也是這么想的,可是自從那天見過母后之后,他就打定主意,南征之事刻不容緩,絕對不能更改。
耶律浚清楚地記得,當他旁敲側擊打探,再到最后強勢質問時,母后竟愕然無語,并未反駁和剖白,而是默認了。
那一刻,耶律浚只覺得五雷轟頂,天地陡然間變了顏色。
母后和趙昭之間竟然有私情,她是與趙惟一沒有關系,可是那句宮中“只數趙家妝…惟有知情一片月“
趙原來指的是趙昭,一片月該是遼河水中那一彎月亮!
實在不敢想象,母后竟然給父皇帶了綠帽子,折讓他這個做兒子的很難為情。
如果是別人倒也罷了,也許耶律浚會理解,會包容,至少會裝的若無其事,當做不知道。
但這個人偏偏是趙昭,是自己的死對頭,兩人的年紀相差并不大。偏生妹妹對他又一往情深,這叫什么事啊?
耶律浚很崩潰,母后的這一舉動,實在讓他難以接受。對手趙昭豈非成了自己的便宜父親,奇恥大辱啊,如何能忍?
報復,惟一的辦法就是報復,必須要讓趙昭付出慘痛的代價!
只有趙昭死掉,這件事才能算完結,否則他心里總會很膈應!
出兵南征,本來至少要一兩年后的事情,如今便的刻不容緩。只要一想到母親與趙昭之間的私情,他的心里就涌起強烈的仇恨和惱怒,完全擊潰了他的理智。
耶律浚不會去想,在耶律乙辛叛亂這件事上,趙昭救了一家子的性命。他沒有半點感恩圖報之心,有的只有恥辱和仇恨。也不會思索此時出兵會是什么結果,會對遼國和宋朝帶來什么樣的影響?
風險與結果已經不在耶律浚的考慮之列,此刻他的腦海中只有仇恨與恥辱!
一切都不重要了,雪恥才是第一要務!
出兵。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馬踏黃河,斬首趙昭,否則這奇恥大辱難以洗刷!
蕭觀音坐在宮殿里默然不語,心情沉重到了極點。
她終于知道,是他的提醒,救了自己一家子的性命。蕭觀音并不在意所謂的未上先知。她更看重的是這份牽掛的情分,至少他還會記得自己,關心自己的安危。
感動?也許心里卻是有這樣的感覺,可是很快,內心就被自責所充斥。她清楚地記得,丈夫死在自己懷里時的模樣。還有那一番真正的致歉,喚起了擱置許久的夫妻之情。
為人妻,怎么可以想著別的男人呢?尤其是丈夫去世了,自己作為一個未亡人,成為遼國母儀天下的太后。既為太后,就該垂范天下,豈能有私情?豈能因為心中的妄念而玷污了遼國國體?
蕭觀音決定徹底忘記趙昭。今生今世是不會再有交集了,當年只是一個偶然的意外,改變不得,自責也是無用,如今已經徹底過去,永遠被遺忘。
可就在蕭觀音要徹底觀望記憶之門的時候,兒子耶律浚將殘忍地將其挖了出來,放在她的面前!
面對兒子質問的時候。蕭觀音沒有否認,她根本沒有底氣否認,她也不是一個善于做偽的人。
看到兒子瞬間陰沉的面龐,幾欲殺人的眼神時,蕭觀音心叫不好。
她想要解釋,可是兒子根本不給她機會,其實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終究是自己做錯了事情。哪里還有顏面多說什么?
她信佛,相信因果。既然當年有過一段孽緣,那么如今自然就會有一段孽報了。
蕭觀音擔心的是兒子,她不想因為這件事導致兒子心理上受到打擊。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任憑自己怎么說,兒子根本聽不到進去。到了如今這份上,自己這個太后還有什么分量?或者說還有什么資格忝居遼國太后之位呢?
無數的解釋與懇求中,耶律浚只答應了一點,這件事絕對不能女兒讓特里知道。也許這是最大的幸運吧!
蕭觀音不敢想,倘若女兒耶律特里知曉此事,會作何反應?
這樣的事實對她有些太殘忍了,也許她會承受不了,當場崩潰。所以,還是永遠不要讓她知道,所有的罪責都由自己來承受就走了,終究是自己對不起女兒,對不起丈夫和兒子。
承擔?如何承擔?
耶律浚連聲反問,對于此事,他確實暴怒。可蕭觀音終究是他的母親,哪怕怪她,怨恨她,可是能怎么樣呢?
一腔的仇恨與怒意全都集中到了趙昭身上,這件事只能問罪趙昭。于是乎遼國的大軍出動了,朝著宋朝河北路大舉而來。
這個時候,趙昭剛好率領大軍到達洛陽城外!
遼國的一舉一動,他自然都及時得到了消息。
他命人前去傳訊,甚至暴露了超強了預見能力,只是為了救蕭觀音一命。
畢竟昔年有過肌膚之親,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有這么些情分在,豈能眼睜睜看著蕭觀音香消玉殞?
但是事情的結果有些出乎意料,本來只是耶律乙辛的算計不成功,結果卻變成耶律乙辛反被算計,然后狗急跳墻直接起兵叛亂了。
這樣的結果,始料未及,尤其是耶律洪基之死完全超乎想象,與原本的歷史也有著巨大的偏差。
不過遼國出現叛亂,似乎也是好事,讓他們內耗,實際上是為的大宋贏取時間。無論如何,將來宋遼之間必有一戰,絕對不可避免。
即便是耶律浚很快平定了叛亂,趙昭仍舊覺得,遼國會因此這場判斷而產生嚴重內傷,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來修養恢復。短時間內是不會進攻大宋的,如此當口,若是被誰趁人之危,可真就有些不爽了。
可是,結果當真有些出乎意料,耶律浚竟然率領大軍大舉進攻宋朝。
這是不符合常理情況,耶律浚瘋了嗎?還是自信過頭了?趙昭并不知道,遼國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是覺得事情反常,或許會有些許麻煩!
但是,實際產生的結果,卻不見得是壞事!
西軍進攻洛陽和汴京,對陣京營禁軍,勢均力敵的時候,大宋的另外一支精銳河北軍就顯得舉足輕重。雖然文彥博在河北路有過些許部署,可實際上策動的只是一部分人,河北路宣撫使吳充的態度至關重要。
吳充本人與趙頊有些密切關系,其態度多少有些曖和不確定。如果他率領河北軍掉頭南下,情況會十分糟糕,是對趙昭不利。
但就在此時,遼軍突然南下。
無論吳充內心偏袒誰,他都是大宋朝的封疆大吏,做過宰相的人,懂得什么叫大局為重。他不想遺臭萬年,不明確表達態度,觀望的情況下,盡職做好自己的事情,牢牢擋住契丹人的進攻,這就足夠了!
吳充做到了,河北路大軍在邊界附近與契丹人鏖戰,始終沒有絲毫放松。河北路大軍也被牽制了,無論趙頊與趙顥怎么催促,也沒有絲毫的援兵趕來。
一個巨大的問題解決了,這是一場趙昭與趙頊兄弟的對決,也是西軍與京營之間的對決。
很單純!
西軍本就精銳,這幾年更是歷經百戰,優勢立即顯現出來!
這場對決,除了軍事力量上的比拼之外,民心向背也是很關鍵的。
遼國的突然出兵南下,讓大宋臣民心中多了一種危機感。他們希望內斗盡快停止,迎戰契丹。
老百姓也知道,這個當口上,想要兩邊罷手言和是不可能的。那么只能從其中選出一個強勢之人,來對抗契丹了!
相比于油盡燈枯的趙頊,以及輕佻張揚的趙顥,秦王趙昭無疑更為合適。
百姓的呼聲很高,對汴京的趙頊與高滔滔造成了沉重的壓力。更要命的是,軍心也開始出現了松動。
尤其是秦王一晚破洛陽之后,軍心與民心都徹底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