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征等在必經之路上,林昭怎么也繞不過去,便只好硬著頭皮去赴宴了。
有大宋朝作為強大的后盾,林昭相信,木征不敢把自己怎么著。換個角度想想,如果瞎氈父子要對付自己,有必要設宴等候這么麻煩嗎?直接動手,出其不意不是更好嗎?所以安全應該沒有什么問題。
還沒到地方,便有吐蕃人早早等候,采用他們最為隆重的禮節表示歡迎。
林昭與蘇岸對望一眼,心中頗為疑惑,木征這是唱的哪一出?畢竟自己是去河湟青唐城,去拜會與他關系不睦的三叔董氈。設宴款待可以理解,用得著如此大張旗鼓,如此隆重嗎?越是如此,林昭心里就越有些忐忑。
“伯洲,我們帶幾個機靈人一起,小心戒備著。”林昭吩咐道:“還有就是五百禁軍將士,不得飲酒,必須時刻警惕,密切注意各方面情況。”
蘇岸省的眼前情況嚴峻,點頭答應!
“澄州團練使瞎氈大人命我等在此恭迎天使駕臨!”扎西漢學不怎么精明,但是漢家語言倒是說的很順溜。
得了木征的吩咐之后,便心甘情愿地過來迎接宋朝使團,此刻一臉笑容,神態更是謙卑恭順。不得不說,這廝的演技還是相當不錯的。
“多謝了!”林昭應了一聲!
扎西恭敬道:“尊駕可是林郎中?”
“是!”
“團練使大人身體不適,不能前來親自迎接林郎中,特意派了木征少頭領前來迎接。”扎西道:“此刻,少頭領正在前面設宴,等候林郎中!”
“有心了,前面帶路吧!”林昭應了一聲,前面是刀光劍影還是一場鴻門宴還都不好說。此刻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防備著。
到了之后,才發現是虛驚一場,偌大的營地已經布置妥當,氈帳連起來,頗有規模。更有旗幟飄揚,吐蕃女子載歌載舞,前面那只是小打小鬧,現在才是正經的隆重歡迎。
林昭瞧見一個高大威猛的男子走了過來,年紀可能還不到三十歲,草原上的男子扮相大都比較粗狂,看起來有些蒼老也是經常有的事情。只見此人步伐穩健,眼睛炯炯有神,雄姿勃勃。豪邁之中似乎隱約有幾分儒雅,氣質與其他人完全不同。
“在下木征,代表家父歡迎大宋天使光臨河州!”木征一臉笑意道:“天使駕臨,河州山河增色,我等榮幸之至。”
林昭不由神情一動,這個木征不僅漢語說得好,而且文采與口才都很不錯。瞎氈能有這個一個出色的兒子,也算是有福氣了。
“少頭領客氣了,途徑貴地,山川瑰麗,風景宜人,又有少頭領盛情款待,該榮幸的是我們才是!”林昭笑道:“少頭領漢家話說的不錯,頗有文采!”
“哪里,只是仰慕上國文化,略有涉獵而已,和中原的文士才子相比,可就差遠了。”木征急忙謙虛推辭。
在吐蕃人中,木征算是一個比較特別的。他讀過的漢家書籍著實不少,不過目的卻并非是什么仰慕文化。
木征覺得,想要打敗一個對手,首先就要了解他。讀書是他了解宋朝的一種方式。后來他發現中原典籍之中著實有許多東西值得學習,比如兵法,比如歷史教訓。木征及時將這些東西吸納進來,并為自己所用。
林昭觀察這位河州少頭領的時候,木征同樣在打量著林昭,據說宋朝的使臣很年輕,他也沒有特別當回事,見面之后才知道,果真不假。甚至超出了想象,不過他絲毫沒有因為年紀而輕視林昭。
河湟吐蕃對于宋朝的軍事戰略意義重大,彼此之間的使臣來往就更加至關重要。尤其是此番,西夏參與其中,還傳出聯姻的風聲,宋朝就更需要慎之又慎了。使臣自然不能馬虎,宋朝皇帝敢于派這么一個弱冠青年出使,說明此人必定不簡單。
“林郎中,薄酒已經備好,請!”木征的態度相當的客氣。
“有勞了,多謝!”林昭這才翻身下馬。
木征瞧見林昭的坐騎,不由驚奇道:“林郎中的坐騎乃是少有的神駿名駒啊,想不到中原也能出產如此神駒!”
林昭不由臉上一熱,中原要是能養馬,自己也就不必這么辛苦地前去吐蕃高原了。微笑著搖頭道:“非也,此馬乃是遼國太子耶律浚所贈,產自北方草原!”
中原養馬是個什么情況,木征心里自然清楚,完全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裝逼,免得背地里被人看笑話。
果然,木征輕輕點頭,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不過同時對林昭也多了幾分敬佩。遼國皇太子主動贈送此等神駒,足可見林昭的本事與面子,此人果然非同一般。木征心中的警惕性與重視程度也隨之提高了幾分。
林昭與木征一起走在前面,蘇岸則與幾位禁軍精銳一起跟隨著,貼身保護林昭的安全。至于其他五百將士,則被林昭嚴令禁酒,小心防備著。雖說營地內外,只有兩百多吐蕃士兵,但誰知道周圍有沒有伏兵什么的。
來到居中的營帳之后,林昭清晰感受到了木征的隆重,以及宴會的豐盛程度。除了吐蕃的特色食品之外,木征還特意從河州找來一位漢人庖廚,雖說制作的飯食還是不那么理想,但是這份心意已經十分難得了。
“沒想到在河州還能吃到中原菜肴,少頭領費心了!”林昭拱手致謝。
“哪里,都是應該的,只是西北物資缺乏,食材準備不足,較之中原相差甚遠,還請林郎中將就著用些!”
“已經很好了!”人要懂得滿足,林昭對如此安排已經很滿意了。
木征道:“聽聞熙州有一位漢家廚師,廚藝精湛,若是林郎中能在河州多盤亙幾日,請過來倒也來得及。只是林郎中使命在身,怕是也耽誤不得…不過待到使團返回之時再來河州,肯定可以為林郎中奉上地道的中原菜肴。”
試探!
林昭知道,瞎氈父子不會平白無故地如此盛情款待自己,肯定是有目的。首先一個肯定是試探,宋朝使臣經過河州出使河湟,瞎氈要是不緊張才怪。再一個,林昭感覺瞎氈與木征父子在通過這種方式向宋朝示好。
至于木征心中的離間計,那所謂聯合夾擊河州的事情,林昭全然不知,自然也就不會想到那么多。
“是啊!”林昭點頭道:“適逢喬夫人壽辰,本官受陛下派遣,前去為喬夫人賀壽!途中已經耽擱些許時日,時間緊張,否則真想留在河州盤亙些日子。”
林昭說完之后,一直注意觀察木征的神情。
木征沉聲道:“按理說我該尊稱喬夫人一聲祖母,只是家父與三叔關系…我也就不便前往青唐城祝壽,還請林郎中代為問候。”
“好,本官一定帶到!”木征的態度讓林昭有些詫異!
木征低聲道;“父親與三叔之間的恩怨,我做晚輩不方便過問…不過都是大宋的臣子,謹守做臣子的本分就是了…”
一句話前后的轉折很大,似乎前言不搭后語。不過林昭卻聽明白了,木征這是在向自己,向大宋朝表明心跡。
“少頭領很明智…”一個愿意安心歸附大宋的部族,自然更需要懷柔籠絡!
心無邪念,人就容易坦然,林昭只是借道河州,對瞎氈、木征父子沒有任何圖謀。故而表現自如,與木征相談甚歡…
營帳里,林昭與木征把酒言歡。
營帳外,辛文哲卻百無聊賴。哪怕是有皇商名頭,但至始至終都只是個商人,而且只是結伴同行,接受使團庇護,自然也不可能有資格與林昭一起參加宴會。
改道河州,直達河湟,他現在滿腦子想得都是到湟水后該如何行事。在帳篷里悶的太久了,就想要出來散散心…
當然了,他不敢輕易在吐蕃人的地界上走動,只是在宋朝禁軍控制的范圍之內,四處走走。呼吸點新鮮空氣,略微放松一下心情…
辛文哲完全想不到,只是如此,也會惹上禍事!
他沒有注意到,遠處正好有幾個吐蕃漢子瞧著他!
“這不是在大散關遇到的那個娘娘腔的小白臉嘛!”
“哼,那日在大散關,是他們的地盤,我們吃虧了,這筆賬我一直記著呢!”
“河州可是我們的地盤,他竟然也敢來…”
這些正是當時在大散關,安遠客棧與辛文哲發生沖突的粗野漢子。他們的身份正是河州吐蕃瞎氈的屬下。
平日里扮作是行商,來往于鳳翔、長安打探消息。那日因為得到了重要情報,想著首領會有獎賞,故而一個個都很興奮。在大散關囂張得意,才與辛文哲起了沖突,繼而吃了虧。此 后本來是想要報復的,但著急著將情報帶回河州,才不得已咽下這口氣,以大局為重。沒想到,今日在此竟然又見到了辛文哲,吐蕃漢子心中的怒火再次被點燃了…
“可是他是大宋使團成員,我們即便是想要報復,也做不到了…少頭領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你們看看少頭領都干了些什么,對宋朝人低聲下氣了,哪里有我們吐蕃人的骨氣,那下賤的樣子,哪里像是瞎氈大人的兒子。”
“是啊,我們可不能這樣,之前在大散關受了氣,如今在自己的地盤上,還要低三下四,忍氣吞聲嗎?”
“可不管怎么著,木征少頭領始終是瞎氈大人的兒子。我們若是輕舉妄動,要是他知道了,我們肯定是要受罰的。”
“為什么要讓他知道呢?我們不在此處動手就是了。”
“不就是怕擔上怠慢使團的罪名嗎?我們暗里地在別處動手就是了。”
“對,可以岷水上游,接近河湟與西夏的地方動手,哪里是四不管的境地,出了事誰能說清楚?”
“只需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囂張的小白臉就是了,不必和整個宋朝使團發生沖突…”
辛文哲兀自站在草地上,沐浴著秋日的陽光,沉思些許事情。全然不知,危險正在悄悄逼近自己…
使團只停留了一天,盡管木征一再盛情挽留,但是林昭依舊堅持要離開。
木征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好恭送使團離開,他本人也親自相送二十里。同樣騎著一匹白馬,與林昭并騎而行。
“林郎中,一路走好,返回的時候,再來河州盤亙!”木征很是熱情地送別林昭離開。
林昭笑道:“一定的,多謝少頭領盛情款待!”
告辭之后便帶著使團離開了,這一天一夜雖說是相安無事,但河州終究不是個太平之地,所以還是盡快離開的好。
與木征一番交談,些許事情已經有所了解。想必木征也應該從自己這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吧!
“少頭領,試探的結果如何?”扎西悄然走到身后,輕聲詢問。
木征道:“宋朝似乎并無意對付我們,至少沒有從這位林郎中身上看出來…”
“那就好!”
“哼!”木征似乎是苦笑道:“這個還不好說,興許是他的演技太高,抑或者他也根本不知道這些事,也被蒙在鼓里…”
“那我們該怎么辦?”扎西臉上剛剛浮現出的笑容瞬間又消失了。
“確實需要做些準備!”木征想了想,說道:“我們扎營的這個地點很重要,是個要沖所在,也是河州的門戶,立即召集人手,在此修筑一座城池!”
“城池?”
“不錯,不過城池的規模不需要太大,也不需住太多人。但必須要絕對的堅固,我需要的是一座能夠堅守的要塞!”木征的話語十分堅定。
“是!”扎西已經明白少頭領的意思,問道:“那這座城池如何命名呢?”
木征一低頭,瞧見做起雪白的馬蹄正好踏上地上,又想起林昭也騎著白馬,便吩咐道:“就叫踏白城吧!”
與此同時,木征心中泛起一個念頭,今日與林昭踏白城一別,來日是否還會在這里再相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