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不是說這些人很可疑嗎?何以要答應他們結伴同行呢?”蘇岸對于林昭的做法有些不解。
名為辛文哲的錦衣公子與林昭一番交談之后,有意無意提起結伴同行的事情,林昭沒有多想立即就答應了。
林昭輕輕一笑,問道:“長安是否真的有一家姓辛的藥材商?”
“是的,長安辛家的回春坊很有名,在汴京、洛陽等地都有分店,也是采辦御藥的皇商 之一。
仁宗皇帝在位時,他家因為獻藥治好了劉太后的疾病,以后便一直擔著這個差事,已經 好幾十年了。”身為禁軍將校的蘇岸,對此多少有些了解。
林昭笑道:“那就不對了,他們已經說明白了,是去為皇宮運送雪蓮、蟲草貢品,我們不幫忙能行嗎?”
“可是他們的身份很可疑啊,未必就是長安辛家人!”蘇岸道:“昨日公子吩咐之后,我便派人去暗中查訪了,可惜沒有結果。不過從昨日的情形來看,他們只怕不簡單,即便是為皇室采辦藥材的皇商,也不至于那么囂張吧!”
林昭問道:“沒有結果就算了,是不是藥材商也不打緊!”
“那公子還讓他同行,要是他們另有所圖,有不軌之舉呢?”蘇岸有些擔心。
“興許真是另有所圖,可是圖謀什么呢?我們根本不得而知!”林昭道:“與其敵暗我明,還不如將他們放在身邊,或許可以察覺蛛絲馬跡,至少我們也能有個突破口。否則茫然不知,不明敵情,一路上反而提心吊膽。與其如此,還不如把他們放在我們眼皮子地下,還能放心點!”
“哦,原來公子是這般打算!”
林昭吩咐道:“把他們放到身邊來,派人盯著,發現異常立即報告!切記小心!”
“好!”
林昭遠遠地瞧著后面的神態悠閑的辛文哲,心中便有些忐忑。如此做法也著實有些冒險,究竟是對是錯還真不好說。
這個辛文哲,不僅雌雄難辨,現在更是敵友難分。他去河湟到底的要做什么?特意來和自己結伴而行又是什么意思?只是簡單的尋求庇護嗎?
此去河湟,只怕路途艱難了!
“七郎,真是想沒想到,林昭竟然答應的如此痛快!”阿昌之前還有些擔心,畢竟是出訪的使團,不讓別人同行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辛文哲也有同樣的擔心。若是不能與使團同行,安全問題無保障,估計阿昌等人會堅持不讓人自己西去的,幸好現在妥善解決。
“可是,七郎,回來的時候又當如何?大散關畢竟算是我們的地界,可是湟水那邊可是吐蕃人的地盤,我們未必能占到便宜,事情只怕未必有那么順利。”總而言之,阿昌心中的始終不太同意七郎西去涉險。
但是辛文哲似乎鐵了心,說道:“現在管不住了那么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管怎么說和那些吐蕃人多少有些交情,即便是背信棄義,也不至于…何況大兄那邊確實等得急。”
阿昌也是無奈,遠遠瞧見前方的使團,說道:“這位林郎中始終是朝廷官員,若是發現我們欺騙他們,會不會誤會?若是知悉了我們的真實身份,對大郎怕是也會有不利影響。聽說林昭與王安石關系親密,那么有事情肯定會站在李復圭一邊的…”
“不要小看了林郎中,或許他現在已經開始懷疑我們的身份了!”辛文哲看著隊伍最前方,白馬上那個瀟灑的身影,忍不住輕嘆一聲。
“這…”這次換做是阿昌憂心忡忡了。
辛文哲搖頭道:“沒事,估計也只是常規的提防而已,完全可以理解的。只要我們一路上規規矩矩的,到了湟州,分道揚鑣就是了,他也不能把我們怎么著。”
“萬一他要是派人回長安去核實呢?”
“不會的!”辛文哲似乎很是自信,年輕有為的林郎中不至于這么無聊,也不至于這么不自信。
辛文哲吩咐道:“記住,所有人都謹慎些,除了不能泄露身份之外,其他一切如常,不要無端的惹的別人猜疑。”
“是!”
辛文哲覺得,這樣應該就能安然到達湟水了吧…
連續走了幾日之后,蘇岸前來稟報:“公子,辛七郎一行人這些天一直規規矩矩,并無不妥!”
“彼此相安無事最好,只要他們乖乖的,我不介意護送他們一段時間。”林昭稍微放心一點,但是心中依舊警惕,問道:“接下來我們的路程改怎么走?”
“我們是出大散關,西進秦州(今天水附近),可以由此北上,向西北行,到蘭州之后往湟水去!但是今年的黃河秋汛來的晚,蘭州一帶的如今正是秋雨連綿,道路泥濘,行程必然會受到延誤。”蘇岸將探路向導與秦鳳路邊軍的探查結果念出來,情況似乎很不利。
“而且有消息稱,環慶路的李復圭將軍似乎與西夏起了沖突,蘭州那邊可能并不安全!”
“行程受阻…”林昭立即默然不語,最不希望出現的就是這種狀況。要知道河湟吐蕃是在高原之上,如今還不到八月,天氣已經開始轉涼,再往后就會開始變得嚴寒。
從蘭州經過本來就有些繞道,浪費時間,若是因為天氣和邊境不安寧的緣故,耽誤時間,到青唐城就不知道什么時候了。
到了嚴冬,數百人在高原上的日子會很不好受。尤其是趕路的時候,更是苦不堪言,如果再加上高原反應,情況只會更加糟糕,返回勢必也將會受到延誤,林昭一直想著能夠早去早回。誰愿意留在高原之上過新年呢?家里還有幾位嬌滴滴的美人等候呢!
“還有沒有別的途徑?”林昭輕聲詢問。
“有!”蘇岸的回答很肯定,說道:“可以直接向西經過河州,然后沿著岷水北上,經過吐谷渾故地,之后進入河湟境內!”
看著似乎是一條很便利,最直接道路,但是卻沒有成為首選,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問題呢?看著蘇岸欲言又止的樣子,林昭心中的疑惑更加濃重了。
“伯洲,有什么問題嗎?”林昭輕聲詢問。
蘇岸這才道:“河州確實控制在吐蕃人的手中,但并非董氈手中,而是他的大哥瞎氈!他與董氈的關系并不是很好!”
西北的局勢本就來復雜,宋朝、西夏與吐蕃三強并立,相當復雜。實際情況卻遠比這個要錯綜復雜的多。
如此西夏背后還有吐蕃的其他部族,還有角廝羅與董氈父子扶持的回鶻人政權。而實際上他們吐蕃人內部也是并不同意,光是河湟一代就分成了三個勢力。
原因還要從上一代贊普角廝羅的身世說起。
角廝羅雖然是贊普后裔,血統高貴,但是幼年的時候卻流落到了西域高昌一代。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孩,生活十分艱辛。
后來有客居在高昌的吐蕃人發現了角廝羅,并且對他的高貴身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從而將其帶回河湟,吐蕃人故地。
當時河湟一帶吐蕃“族種分散”,“無復統一”,宗哥城、邈川、以及潘羅支政權之間互不統屬,且相互征伐,正處在一種內亂之中。
這個時候,吐蕃內部迫切希望出現一位杰出首領,能夠一統吐蕃,改善現在混亂的狀況,恢復昔日吐蕃的強盛與富足。
角廝羅的出現讓人看到了希望,吐蕃之所以衰敗,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王位爭奪。但是數百年來,吐蕃人始終堅持贊普和他的子孫是吐蕃當然不然的統治者,高貴的血統很能以得到吐蕃人的接受與認可。
而且吐蕃還信奉佛/教,宗/教的影響與力量很大,而角廝羅的名字正是“佛子”之意,更被河湟一代的吐蕃人奉為理所應當的贊普。
百姓對角廝羅認同、尊崇不假,但是那些掌握政權的吐蕃貴族卻并不這么認為,反而是將角廝羅看作是一個香餑餑。
于是乎,一個吐蕃版“挾天子以令諸侯”上演。
其時,宗哥(今平安)大首領李立遵、邈川首領溫逋奇以武力將其劫持到廓州,“立文法”尊之為贊普。不久,李立遵又獨自挾唃廝啰至宗哥城,并將女兒嫁與角廝羅。
角廝羅與李立遵之間的關系,就像是漢獻帝與曹操一樣,而李立遵的女兒就像是曹皇后。
只不過李立遵并沒有曹操那樣的本事和實力,甚至連威望都要差了許多。在強大的宗教實力影響下,角廝羅的贊普高貴血統影響力與威望空前高漲,遠遠超過了李立遵。
隨著角廝羅年歲增長,尤其是成年之后,年輕的王者與掌權的外戚大臣之間的矛盾就日益明顯。
公元,1034年,狂妄的李立遵因為一些不恰當的舉動,同事開罪了宋朝和西夏兩個強大的鄰居。導致河湟吐蕃處在一個很尷尬,很危險的境地,嚴重損害了當地吐蕃貴族的利益,并且引起了強烈的不滿。
角廝羅雖然自小流落西域民間,但卻是個極其聰明,而且還遺傳了贊普家族高超的政治智商,手腕不是一般的厲害。
他很懂得把握時機,發現李立遵非常被動的處境之后,角廝羅敏銳意識到,這是奪回大權的一個好機會。
于是乎角廝羅在很恰當的時候發動政變,在眾多吐蕃貴族的支持下,贊普終于奪回了大權,恢復了往日無上的權威。至于李立遵,則淹沒在了歷史長河中,消失了蹤影。
李立遵敗了,卻也因此連累了自己的女兒,以及兩個外孫。
角廝羅實在李立遵的壓迫下娶得其女,那會懾于李立遵的強勢與壓迫,以及必要的政治需要。少不得要與之應付一番,裝作很寵愛李氏之女的樣子,并且生下了兩個兒子。
而今李立遵不復當年,一敗涂地,壓抑在角廝羅心頭的怨恨便一起爆發出來,繼而遷怒到了妻子和兩個兒子身上。
與此同時,角廝羅又迎娶了另外一位女子——喬夫人。
相比于李立遵之女的強悍跋扈,喬夫人則是一位溫柔賢惠的女子,而且很聰明,故而贏得了角廝羅的寵愛,隨后又為喬夫人生下一個孩子,便是三子董氈!
于是乎李立遵之女生下的兩個兒子瞎氈、磨氈角的地位立即下降,并且變得有些尷尬。
唃廝啰把首都從邈川西遷至青唐城(今西寧)之后,便將李立遵之女李氏斥逐為尼,并將李氏所生二子──瞎氈、磨氈角──軟禁于廓州。
隨后角廝羅致力于恢復與宋朝的關系,他沿用吐蕃贊普稱呼唐朝皇帝的慣例,稱宋朝皇帝為阿舅天子,朝也累封其為保順軍節度使兼河西節度使等職,與朝形成聯盟,共同對付強悍的西夏。
公元1036年,西夏王李元昊起兵攻青唐,被角廝啰打敗并活捉其主帥蘇奴兒。元昊惱羞成怒,又親督大軍攻河湟,被唃廝啰再次打敗。“自是,數以奇計破元昊。”使其不敢輕易犯境。
聯宋抗夏的成功,使唃廝啰聲名大振,河隴諸部落一時紛紛集合在其麾下,強盛一時,幅員三千余里,人口一百多萬戶,“吐蕃遺種唃廝啰最盛,惟西夏亦畏之。
吐蕃似乎恢復了昔日的強盛,青唐城在西北一帶的名聲與地位迅速上升。更是開辟了一條經過河湟青唐城,過青海湖到達西域高昌一帶路線,使得絲綢之路多了一條通道。使得西夏控制下的原絲綢之路的重要性下降。
要知道西夏的國土雖然很大,但是大多都是沙漠,草原,屬于游牧民族,整個國家的經濟狀況并不是很好。對于西域商路依賴程度很高,角廝羅這一招可以說是釜底抽薪。李元昊為此勃然大怒,在軍事上占不到便宜的情況下,開始另尋他圖對付角廝羅。
角廝羅在經濟和軍事手段上取得很大成功,精力勢必分散,對李氏與瞎氈、磨氈角的看管逐漸輕忽。
當唃廝啰與李元昊在蘭州之戰上角逐的時候,他的兩個兒子瞎氈、磨氈角則與李立遵余黨勢力聯絡上了,趁著父親唃廝啰無暇注意之機,將他們的母親接出,然后奔當年李立遵的根據地──宗哥城。
磨氈角占據宗哥城眾,瞎氈則別居河州的龕谷,兩人都是占據一方。事情已經發生了的,兩個兒子手中的殘余勢力不小,角廝羅發現問題之后,已經是無力回天。雖然可以出兵將兩個兒子剿滅,但勢必又會引起河湟吐蕃內部不穩。
當時他正與西夏大戰,著實騰不出手來。何況不管怎么說,磨氈角和瞎氈都是他的兒子,虎毒不食子,角廝羅也不愿意父子相殘,將兒子徹底逼上四路。
于是乎,盡管磨氈角、瞎氈據有的地方太過于靠近宋朝跟西夏,夾在這兩個強大勢力之間,生存艱難。盡管他們的實力與父親唃廝啰相比相差太遠,難以抗衡。
卻因為父親的一年之仁得意保全,趁機站穩腳跟。李元昊也終于找到機會,父子相殘無疑是對角廝羅最殘酷的報復,沒有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給予了瞎氈、磨氈角立足所需的支持。
于是,唃廝啰王國,便分作了三部:磨氈角、瞎氈、唃廝啰本部。
角廝羅活著的時候還好,不管怎么說,磨氈角、瞎氈都得顧忌父親的存在。但是角廝羅死后,董氈即為,磨氈角、瞎氈就不那么服氣了,兄弟之間的矛盾也開始加劇。
對于磨氈角、瞎氈而言,董氈的母親喬夫人搶奪了自己母親的地位,并且搶奪了本應該屬于自己兄弟的贊普之位。尤其是占據河州的長子瞎氈,心中的怒意更是強烈。
總而言之是董氈母子搶走了本應該屬于自己的一切的,這讓磨氈角、瞎氈兩人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呢?兄弟之間的矛盾與摩擦也就一直存在。若是因為瞎氈僅有河州之地,實力弱小,并且董氈的對手,只怕早就揮兵青唐城了。
對于這種情況,宋朝方面的態度很曖昧。雖說一直是冊封角廝羅與董氈父子,并且需要其幫忙對付西夏。
但是宋朝又不希望河湟吐蕃太過強大,有一個遼國和西夏已經足夠讓人頭疼了。要是再多一個強大的吐蕃,宋朝的西北邊境就別想要安寧了。
河湟吐蕃一直牽制著西夏,讓黨項人對此很頭疼,對于他們內部的這種分裂,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本來各方都樂見其成的局面,現在卻對林昭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瞎氈是不敢和弟弟董氈開戰,但是搞點什么小動作是完全可以的。現在宋朝出使青唐城,為董氈賀壽的使團要經過河州,瞎氈會怎么想?他能讓宋朝使團如此從容地經過嗎?
對此,林昭不得不多幾分思量與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