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長陵說道:“那祖屋,就先不要修整了。”
“父親,為何?”許清箓一愣。
“在陽兒通過三選之前,不宜聲張,”許長陵道,“你如此大興土木,只會引來葛家的打探。要知道葛家一直想要攀上漠氏的高枝,保不準你今日修整,明日葛氏就會派人向漠氏通風報信。”
“那以父親之見呢?”許清箓問道,心想,總不能讓許陽兄妹繼續住破宅老院。
許長陵道:“出臨淵城南門五十里,乃是許鎮,就將那塊帶宅子的莊園,給了陽兒吧。”
許清箓心中一驚,許鎮的那塊莊園占地極廣,足有千畝,占了整個許鎮的大半,光是耕作的莊戶就有好幾百戶,老爺子這是大手筆啊。
“陽兒,你這些日子,想在許鎮莊園中修行也可,想在原本老宅中修行也可,家族不會干涉你的自由。”許長陵道。
許陽心中一動,在城外村鎮之中修行,倒是無人攪擾,可以趁機多修習一些玄術,以應對即將到來的海云院三選。
臨淵城下轄十萬生民,當然,這十萬生民不是蝸居城中,其中有數萬農戶,依附于各個家族勢力的莊園之內,被稱為莊戶。而這些莊園,大多位于臨淵城的外圍,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村落。
城南五十里,就是許鎮,這是個人數三千的小鎮,鎮上有大半是依附于許家的莊戶,而許鎮之名,也由此得來。
今日,許鎮最大的宅院之中,忙碌異常,莊戶們灑掃庭除,將整座宅院整理得煥然一新。
兩個擦門的莊戶子弟,辛苦半日,互相揉了揉發酸的肩膀,直起腰來。
“寶蓋哥,今次有什么大人物要來?”一個臉上稚氣猶存,面龐沾著煙灰的少年問道。
被叫做寶蓋哥的莊戶子弟,約莫十七八歲,聞言聳肩道:“誰知道咧?反正許老爺發下話來,讓我們當爹一樣供著…我呸,我猜啊,肯定是城里來的少爺。”
“開飯了,開飯了!”兩少年正在閑談之時,一疊聲從內宅門外傳來,兩人心中一喜。
“肚子早餓了,快去吃飯!”
兩人三步并做兩步,沖出內宅大門,卻看到院落中一字兒擺著兩條長凳,長凳盡頭豎著一口大鍋,陣陣水霧蒸騰。
幾個同樣衣衫破舊的莊戶人家,在長凳上坐著,一人手中端著一只臟兮兮的大碗,吸溜吸溜地喝著粥。
“這粥,都能照出人影了,不知這一大鍋,放了幾粒米,”寶蓋哥不忿地罵了一句,“許扒皮,這般作踐人。”
“行了,寶蓋哥,能有口熱粥吃,已經不錯了,往日里還不是給許扒皮白白做工,連口熱水都喝不上。”那個臉有稚氣,面龐沾著灰塵的少年倒是看得開,走過去舀了兩大碗稀粥,分給寶蓋哥一碗。
“咦,這粥里還有幾片菜葉,許扒皮什么時候這般好心了?”寶蓋哥奇道。
一旁一名莊戶少年嗤笑一聲:“寶蓋哥,你太高看許扒皮了,他什么人?蚊子腿里也要榨出二兩油的狠角色,會給咱的粥里加菜?——今次是補衣姐做的飯。”
“怪不得。”寶蓋哥臉上閃過傾慕向往之色,不說話了。
“都上工了,上工了!你們這群懶蛋窮鬼,活該窮三世!”一個尖細嘶啞的聲音高聲道。
眾莊戶心中都是一驚,卻看到角門一閃,一個穿著棉袍,賊眉鼠眼的中年男子,撇著兩道鼠須,邁著不倫不類的將軍步,走了進來。
“慘也,竟然是許扒皮手下的黃皮狗,趕緊散了吧。”莊戶群中響起一聲陰陽怪氣的低語,眾人齊齊撤退。
這一句黃皮狗,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那剛剛進門的鼠須男子是聽了個真真切切,當下拉下臉來,快步上前:“都給我站住!誰說的?”
“什么跟什么啊?”被鼠須男子叫住的,正是寶蓋哥,他一臉無辜,“我正要上工干活,你拉扯我作甚?”
“誰叫的黃皮狗,站出來!”鼠須男子氣壞了,焦黃的面皮變得一陣青一陣白。
一眾莊戶人家都呵呵直樂,那句話明明就是寶蓋哥說的,現在大家就是在逗弄這鼠須男子。
這男子名叫黃竹鏗,父親一樣是莊稼人,一輩子拼死拼活,讓黃竹鏗讀了書,識了字,滿心期望他能有個好前程,到臨淵城中謀一個寫寫算算的差事。
哪知這黃竹鏗天性頑劣,不用功讀書,錢幣花了不少,還是沒學到什么學問,在臨淵城謀混差事的事情自然泡湯了。他父親失望了,命他回來耕作,可是這坑貨偷奸耍滑,打理的田地一片荒蕪。
這下子黃竹鏗的父親就被氣病了,家里更是饑一頓飽一頓的。
窮則思變,黃竹鏗想方設法,攀上了許老爺的高枝兒,搖身一變成了一名管事,雖然實權不大,不過這種人天生就有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本事,今天敲詐鄉親,明日調戲婦女,可謂無惡不作。黃竹鏗的父親,也被他氣得一命嗚呼,這小子竟絲毫不以為恥。他威脅他人的口頭禪就是“我告訴許老爺去”。
這樣一個人,眾莊戶自然不會給他什么敬畏。
“不說是吧?”黃竹鏗急了眼,他又不敢動手,四下逡巡。
“哈!”到底讓黃竹鏗吹毛求疵,發現了一點可資利用的由頭,“今天的午飯是白水粥,誰讓你們偷的青菜?活不好好干,嘴巴卻刁得很嘛!我告訴許老爺去!”
寶蓋哥嗤笑一聲:“你沒看錯吧,黃大管事?這鍋里只有幾瓣菜葉,多半已經發黃枯敗,哪里是什么青菜,還要人去偷?扔地里都很少有人去撿的。”
“我說是,就是!”黃竹鏗一梗脖子,瞪著一雙三角眼道,“你們這群刁民,好吃懶做!趕緊給我去干活,今天必須將這整座宅院灑掃干凈,到時黃爺親自來檢查!”
“這么大的宅院,怎么可能?”寶蓋哥怒道,“不是說大人物要三日后才到嗎?”
“哼,這是黃爺新定下的,你怎么著?”黃竹鏗哼道,“完不成,我就告訴許老爺去,好好懲治你們這幫偷菜的刁奴!”
“黃管事,這些菜葉是補衣從田里尋來的,并不是寶蓋他們所偷,請你明察。”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從角門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