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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永鎮廣西(三十)

  “是!”劉鐵記錄下來,給丁一看了無誤,用了印信,馬上就去傳達這新的任命。

  丁一冷冷地望著大藤峽的方向,元宵之后再談,那跟他先前和侯大茍約定在桂林見面一樣,都是瞎扯的話罷了。他甚至知道,侯大茍近日必定有動作,因為侯大茍現在的形勢還沒差到這地步,要自縛出降以保女性命,正如那壯年人所說,廣西在丁一治下不過二府,其他都還控制在侯大茍手里,他至于么?

  侯大茍要是無能軟弱到這樣,他憑什么能接手藍受貳留下的義軍?往直白里說,義軍里那些老底,哪個是好相與的?殺官造反都敢干的人啊!會服氣一個如此軟弱、損失了幾千人就想和親、自縛來降的人?

  在邊上坐著的徐珵笑道:“這侯某人也是梟雄,終究是沒讀過書,淺薄了一些。”丁一沒有接這話茬,這時似笑非笑掃了徐珵一眼,這廝是很聰明,不過頗有點聰明得過頭了,丁一沒有開口之前,徐珵幾番想要進言說話,但終于忍了下來。

  不過丁一看著他的臉色,他那激動得顫抖的雙手,就知道他要說什么了,無非就是匪首自縛,值得一試啊,此事若成,名揚天下不是?事實上侯大茍也正是捉住了官員這一點心思,才敢來設這政治陷阱的。此時等到丁一把事情拆分開來說,徐珵聽懂了,卻就毫無心礙地來一句沒讀過書。

  說到底,侯大茍不是沒讀過書。是沒在千百年后活著。若不是丁一知道這廝在原本歷史上還快活地蹦跶到十幾年后,只怕也不見得如此謹慎對待。所以丁一微笑著道:“元玉迂了,豈不聞。劉項原來不讀書?”

  “是,學生想岔了。”徐珵一點也不尷尬,抬手行了禮,笑道,“隨侍先生左右,時時有所得益,真勝讀…”沒說完就看著丁一就揮了揮手示意他別再拍下去。徐珵是個識相的角色,馬上就住口了。

  丁一很鄭重地對他道:“不要這樣,除非你想他日你我一起在西市牌樓挨刀。拍得多了。我也是人,便會真的以為自己天縱英才,無所不能,到時剛愎自用。一旦事敗。你是知道根底的,大家都一起受累。”這年代還沒有菜市口,那得到建虜竊得神器之后,才有菜市口刑場的說法,現此時西市牌樓就是殺頭行刑的所在。

  聽著這話徐珵不由得心一震,他知道丁一說的絕對是極為接近真實的可能,只是他沒有想到,竟有人可以冷靜到這個地步。徐珵拍過很多馬屁。他也對許多人拍過,他的經驗就是如果馬屁拍完對方不受用。那就是還沒拍夠,還沒拍好,但他從丁一的神態和臉色之,是看得出,丁一是真真切切和他說心里話的。

  丁一自然不是圣人,但他比這個時代的任何,都清楚歷史的走向,當嘉定三屠、揚州十日這些血腥的民族滅絕式的事件壓在心頭,當想起建虜入關之后刻意鼓吹什么騎射而壓制火器發展,而到了近代被船堅炮利的西方入侵,直至東邊那個小島帶給這個民族的苦難時。

  他便有了這份冷靜,歷史車輪的慣性是強大到無比可怕的地步,因為那不是真的有一個車輪,那是一個明幾千年慢慢積蓄起來的諸多壞習和劣根性,在悄然發酵直到達到臨界點爆發,然后呈現出來的結果!

  要充當這個支點來扳動歷史車輪的軌跡,丁一很清楚是多么困難的事。

  他不得不冷靜,否則歷史的車輪會無情地把他的一切都碾碎。

  “珵謹記于心。”徐珵知道這不是能開玩笑的事,所以沒有再拍下去,很簡潔地回應了,然后緊接著他提出另一件事,“學生有一不情之請,乞望先生恕我唐突無狀,只是此乃學生宿愿…”

  “元玉直說便是。”丁一倒非不耐煩,主要是事情很多,要把那七個營調拔到第一旅,這間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原先第一旅下面的兩個團,應該怎么駐防,而現在這幾個營,人員構成,給養,彈藥等等,無一不是要考慮的。

  而且如果第一旅沒有達成預定的戰略目標呢?侯大茍必定會反撲,得留下哪些部隊,才能抵擋得住可能存在的攻擊?這些都不是一紙命令就可以解決,總得拿出方案,再仔細推敲其的可行性,而實施起來,自然也要徐珵負責這一塊的政府衙門來協調。

  所以他哪里有心情跟徐珵玩這種迂回曲折的說話方式?不過當徐珵開口之后,丁一卻就有點后悔叫他說了,也許本來應該告訴他:“不情之請就別請了。”才是對的。因為徐珵想到軍隊里任職。

  “上馬擊狂胡,下馬草檄書,實乃我輩讀書人之冀望啊!”徐珵說著,激動著胡亂顫,他對丁一說道,“學生于軍略,也是頗為精通的,雖不及先生胸有雄兵百萬,但三五千人,應還是能統領得來…”

  丁一真的沒空去跟他說,戰爭,是由各種數據和數字構成的,特別是進入火器時代的戰爭,不過他看得出,徐珵這個連等高線地圖都不會看的家伙,卻是真的想去領兵打仗——對于這個時代來說,沒什么出奇,士大夫們相信,只要書讀得好,領兵打仗有什么不行?王驥不也是進士出身么?石璞也是舉人出身的官,到了幾百年后那些督師,袁崇煥、盧象升等等也是人。

  但是對于丁一來說,他卻知道相信人能領兵打仗,跟相信賭博能發家一樣,都是鬼扯的事,他沉呤了一下對徐珵說:“成,你到第一旅,當個高參吧,但若是去了,你要服從在軍人比你職位高的人的命令,軍議之上,你的意見如果不被采納,就老實記錄下來,交到我這邊來看,不許憑著官位或是年齡在那折騰——元玉,我知道你有許多偏門法、臺下功夫,你若去,這些都不能用,你能應承么?”

  徐珵這時熱血上腦自然無不應允下來,當然他之所以這么做,是看著丁一教自己的弟安排在大明第一師的軍伍里,所以徐珵認為,這是一種跟丁一拉近關系的法。至于什么是高參,或是高參要做些什么,那就不是他所清楚的事。

  丁一又仔細叮囑了徐珵不少事項,又說起民政民生的事宜來,不過徐珵聽著,卻就苦起臉道:“先生,戶部來了公,問及明春賦稅的事…”這就真的不是可以忽略的事了,廣西只有二府在治下,戶部來問廣西承宣布政使司的賦稅,那真是扯吧。

  雖說侯大茍不踞州府,大多數的府城,仍然是在大明吏部委派的知府、通判等官員在戰戰兢兢地維持著,但廣大的少數民族地區仍然有著不少義軍武裝在活動,鄉村除了梧州、平樂兩府之外,其他的都活躍著義軍的身影。

  府城的官吏,誰敢下鄉去收賦稅?那不是籍機去勾連義軍,就是出城去找死吧?就算把府城、縣城的賦稅勉強收了一些,怎么運到京師去?是方便半路上義軍來搶吧?這時節來說賦稅,真是極大的諷刺。

  “給我一個數字。”丁一并沒有太過義憤填膺地發作起,很平靜地對徐珵問道。

  徐珵苦笑道:“四十萬四千二百二十四石米麥,折合銀約是十二余萬兩。”大致這也是徐珵想到軍伍里試試的原因之一吧,交不上賦稅,他這個布政使肯定是要被訓斥的,必然是會有各式的處罰,他是在丁如玉的軍洗脫了怯戰的罵名,別人倒罷了,他很明顯就是丁一這一派系的人物,整他就是敲丁一嘛,何樂而不為?

  這個數字倒是并沒有太過超出丁一的心理底線,丁一在京師沒下廣西,去各部調卷的時候,就發現,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數,不過很明顯,這是極為不要臉的,因為廣西陷入逆亂之,然后按著田畝來收賦稅,著實不是窮瘋了,就是滿滿的惡意吧?

  十幾萬兩銀,丁一拿得出來,別提大明占國庫收入很大一筆開支的軍費,過半流入他的工場;也不要說他將用來打造彈殼的黃銅;只說在京師,柳依依和后宮一起做生意,賣上幾個鏡,分到皇帝那邊的銀,丁一記得都有二十來萬。當時景帝笑得臉上都開了花,云貴、廣西這樣的承宣布政使司,一年歲入都沒這個數啊!

  如果丁一愿意,賣多幾面他向來嚴格控制產量的玻璃鏡,這錢就有著落了。

  要丁一擠出這筆錢,真的不難,而且只要有銀,從柳依依那里派兩個賬房先生過來協助一下,徐珵這廝必定也有本事把賬做到象模象樣,如同州府收上來的賦稅一樣。但丁一卻不想出。

  廣西這個情況,朝廷不是不知道,丁一出這筆錢,那算是什么?替徐珵買官?還是告訴朝廷和景帝,自己銀有的是,富可敵國啊——這是逼景帝動手么?以后還怎么開口沖朝廷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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