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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篳路藍縷(五)

  丁一笑著搖了搖頭,卻對歐陽文招了招手道:“這位小兄,你叫什么來著?”歐陽文本來臉色就極難看,聽著丁某人第三次問他叫什么,盡他覺得丁一是在嘲諷他是一個無名之輩,但偏偏丁一這幾年時時模仿首輔氣度,此時用上,倒真是中正平和,聽上去真教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便象是理所當然的——丁某人身為二品高官,總督云南軍務,永鎮廣西,四海大都督,記的是國家大事,他憑什么去記得一個無品無級的舉人姓名?

  就憑著丁某人那極為平中、真誠的語氣,歐陽文明知受辱,也不得不捏著鼻子重新報了一次姓名,就聽丁一點了點頭道:“小兄于這算術之道,看來是有讀過幾本冊的。”這比不斷問他叫什么,更讓歐陽文聽著肺都要氣炸了!什么叫什么有讀過幾本冊?他幫著王來料理兩省軍政事務的錢糧,一路都井井有條沒有出過錯好么?要不王來也不會縱然護短到這地步。

  但他還沒有開口,丁一就接著說道:“好教小兄得知,劣徒其實于算術的悟性是極差的,只不過占了一個勤字罷了。去年下官給他講三道題,他足足算了一盞茶功夫才算出來。”然后丁一便對劉鐵說道,“劣徒,可還記得水池與學生那三題?說與這位小兄聽聽,聽著他常年為王慈溪料理錢糧的,應是天資過人,也好教你口服心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是。”

  劉鐵應了一聲,他這狗腿子性格的,那是極會來事,當下馬上臉上就露出扭捏之態:“先生,算了吧,他不見得…你要求高罷了,弟子其實也不太慢,若是一會他算得比我還慢…”

  他不說還罷,聽著他這么一揶揄,歐陽文火氣就上來:“劉子堅,你只管說來,若是學生一盞茶功夫算不出來,便給你磕頭認錯如何?若是學生算得出來,你便把從人放歸與我!”

  劉鐵聽著猶豫道:“這、這,誰知道你會不會反悔?總不能你不磕頭,我硬去按你吧?你若是不要臉,一會借尿遁,多沒意思…算了、算了,來這里也是尋個樂子,我還要陪先生應酬,剛和方總鎮才喝到一半呢…”說著他又向丁一問道“先生,不若重新入席吧?”

  丁一是看穿了劉鐵欲擒故縱的把戲,當下也不點破,只是點頭允許了,便望向方瑛,后者巴不得馬上就把兩方分開,當然就堆起笑臉準備招呼著大家重新入席,誰知這時卻就聽著歐陽文暴喝道:“丁容城,你不要怛護劉子堅!今日學生便要與他見個高低!”

  聽著他這么說,丁一微笑著對劉鐵道:“子堅啊,如此為師倒真的不好偏袒你了。”

  歐陽文搶上一步沖劉鐵說道:“來來來!你我擊掌為誓,若是一盞茶算不出來,學生便給你磕頭認錯,再自斷一指給你賠罪!若是一盞茶里算得出來,你便立即放了學生的從人,還有,斷下一指!”邊上他那些豬朋狗友,不知道是真的覺得歐陽文無所不能,還是看熱鬧不怕事大,紛紛叫好起哄起來,似乎感覺得歐陽文就贏定了一般。甚至有人就尋了刻漏過來,準備計時;也有人去找了算籌過來給歐陽文備著。

  劉鐵被歐陽文欺到身前,一副無奈的表情伸出手去,與對方擊掌為誓之后,便開口道:“甲池有水二千六百擔,乙池有水一千二百擔,若甲池之水,以每炷香二十三擔的速度流入乙池,那么幾炷香之后,乙池水量是甲池的四倍?”其實這題絕對不難,只要把兩池的水加在一起除以五,后面的真就不用腦也能算得出來。但一時之間,歐陽文就收了輕視之色。

  當聽到劉鐵說起第二道題:“有學生五十人,先生教學生從左路往右依次報數,教四與六倍數的學生向后轉,現時面對先生的,還有幾人?”這就讓歐陽文臉色有點難看了,當聽到劉鐵說起第三題,“三人投宿需三十文,每人湊十文交給掌柜,掌柜因今日東家有喜,教小二退回五文,小二偷藏二文錢,把余下三文分給那三人,每人一文。如此,啟始每人出十文,現退一文也便是每人出九文,三九二十七,加上小二偷藏二文也就是二九,問還有一文錢,是在何處?”聽著劉鐵說完第三題,歐陽文臉上變得鐵青,連狠話也不說了,拿著算籌和算盤,開始拔弄起來,他身邊的豬朋狗友不是真對他信心暴棚還是就想他死,馬上就開始松開刻漏的泄水孔,開始計時。

  不得不說,歐陽文還是有點水平的,前兩題盡管對于此時大明的算術水平來講,有點難,但他還是在半炷香的功夫里就完成了,但最后一條邏輯誤導的題,他就真的愁!發愁啊!

  因為這都不是算法的問題,而是整個邏輯的誤導,得出來的錯誤算式,怎么推也是推不出一個正確的答案,要解開這題,得把整個邏輯推翻再理順才行。歐陽文卡在那里,一盞茶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可他哪里答得出來題?

  別說大明年間的舉子,現代受過正規九年制教育的人,一時不覺被誤導,都想了許久沒弄明白,這題基本就是要不一秒解答出來,要不越想越偏越鉆牛角尖。其實說起算術的基本功,歐陽文要是比劉鐵強的,劉鐵那一盞茶的功夫,基礎用在計算前面兩道題,最后一題,他是第一眼就看出邏輯不對的,根本沒花什么功夫就解了出來。

  劉鐵看著歐陽文把前面兩道題只不過用了半炷香就解完,并且是清清楚楚答案正確的,當下就有點瘋了,這是斷指的賭約啊!正想著要不要認慫、服個軟算了?邊上方瑛和那些將領,于算術他們是不懂,不過看著刻漏才過了半炷香,歐陽文已做出兩題,他們覺得這賭局,只怕劉鐵是輸定了,方瑛長嘆了一口氣,招手教親兵過來,便準備叫他去請王來,這地頭能壓得住歐陽文的,也就是兩省總督王來了,至于在王來面前丟臉?方瑛已顧不上許多了,總不能教劉鐵在這里真的自斷一指吧?不過還沒等他有所行動,就見丁一握碰上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這時劉鐵也正好抬頭看見丁一平靜的臉,于是他穩了下來,他相信丁,丁一覺得對方答不出,便是答不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歐陽文的面色愈來愈不對頭,當聽著邊上朋友說道:“水已漏盡,歐陽兄,告訴他答案,教他心服口服…”那話還沒說完,只聽“哧”的一聲,歐陽文竟仰天噴出一口血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那是算到偏執,心力交瘁而又怒火攻心,又氣又羞啊。

  丁一看他可憐,便對劉鐵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落井投石了,開口對那些呆若木雞的歐陽文的朋友說道:“也是個癡人,于算術這一道,算是沉迷于中的了…趕緊把他抬了去問醫吧,還愣在這里做什么?”如不是沉迷的人,不懂便不懂,也不至于會氣到吐血。

  歐陽文的朋輩才醒了過來,七手八腳地搬弄著他,卻又把氣得吐血昏了過去的歐陽文折騰醒了,只聽他醒來便喃喃道:“那一文錢呢?那一文錢呢?”卻是始終念念不忘。

  邊上方瑛看著不忍,好心勸他道:“還理會什么一文錢?趕緊去尋醫館看看吧,好端端人就這么噴出血來,只怕這身子是要好生調養一番才行。”

  “武夫!你懂得什么甚么!”歐陽文突然對方瑛發起火來,卻戟指著丁一罵道:“丁容城,你當真心胸狹窄!家兄壓了你一頭,你卻是念念不忘,以至今夜遷怒于學生,豈是道理!”

  丁一聽著不禁頗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感覺,這跟坐在家里被雷劈到一樣的不知所謂,不禁向歐陽文問道:“令兄是誰?”不問還好,一問之下,歐陽文氣得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無他,在他心里,他兄長大抵是天下之間數一數二的人物,所謂壓了丁某人一頭,更是教他驕傲無比的事,誰知道對于丁一來說,居然連他兄長是誰都壓根不知道!歐陽文氣得大叫:“氣殺我也!”連嘴角血跡也不去抹,跳著腳氣急敗壞地說道,“丁容城你別裝腔作勢!家兄正是景泰一年恩科榜眼!”這壓了丁某人一頭的說法,便還真的是有的。

  丁一想了想,點頭道:“似乎榜眼是姓歐陽噢,不過叫什么來著?子堅可記得?”

  劉鐵苦笑道:“先生,誰耐煩記得那位現時仍呆在翰林院當個七品修編的人?您也太難為弟子了!”丁一師徒這倒不是有意去踩那位榜眼,只不過別說榜眼,就算狀元又如何?丁一難道會雞腸小肚的去記恨人家科舉名次比他好,然后去對付他么?這真的連對手都配不上的人,如何去教丁一記得?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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