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一望著自己的手下,他對親信的智商感到深切的擔憂:“就算你忘記,教廷策封他為圣徒的事。△↗,你也應該記得,前前后后,他大約送給了教廷近萬的騎兵,裝備精良的騎兵!并且到現在為止,他一直在為這支騎兵支付著軍費;而宗教仲裁所是向我們這位圣徒負責的;哪怕在泰西大明,這位圣徒也從沒有禁止過教堂的開設。好了,我的朋友,如果你是教廷里的當權人物,你會怎么選擇?”
于是親信便低下了頭,只要教廷里的大人物,還有一點正常智商,就算教皇逝世,新任教皇也不可能向丁一這位大金主亮起獠牙的,因為能夠爬到教皇位置上的人,往往都是足夠聰明。
巴黎的暴動,巴黎公社,就象一場陣雨,過后了無痕跡。
只是路易十一向丁一提出領土請求的事,不知道怎么就泄露出去了。于是大膽的查理,勃艮第公爵暴跳如雷,他開始向士麥那派出信使,要求丁一表態,不會聽從萬能的蜘蛛的請求:“我的女兒瑪麗,寧可拋棄她的父親,也要守衛著她的陛下!”
而在這個時候,斐迪南遇刺了,據說整支衛隊一百多騎兵都被殺死,只有斐迪南和他的兩個貼身侍衛逃得生天;也有一說是綁匪殘忍殺死了所有人,并綁架了斐迪南和他的侍衛,后者趁機逃脫出來。
更有消息聲稱,斐迪南和他的侍衛重傷的位置,就是臍下三寸。
但阿拉貢國王斐迪南遇襲重傷的消息。并沒有能在泰西大明引起什么太大的反應。因為泰西大明的總理大臣于謙,倒下去了。四年的任期還沒滿。老先生就支撐不住。這一回,什么青霉素也救不了他的命。看上去,情況一天比一天更壞,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而清醒的時間已很少。
在于這個沒有x光,沒有彩超的時代,丁一也是束手無策。
而這一日,于冕來求見,卻是說于謙要見丁一。這連柳依依都很震驚,因為按華夏的傳統。大臣生病,皇帝是不能去看,皇帝要是去看了,一般來講,這大臣不死也得死了。于謙要見丁一,只怕說明他已知道,自己時間到了。
“先生,弟子來了。”丁一在于謙的病榻前面,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靠著枕頭坐著的于謙。看起來似乎氣息還不錯。
“如晉,為師怕是不能幫你大展鴻圖了。”
于謙這很講究禮儀的人,這一回,沒有稱丁一為“陛下”。而是稱他的字,就象是一對普通的師生一樣說話:“今日,為師要考一考汝的功課。想來,也是最后一回了。”
他揚手止住要說話的丁一:“不必多言。余光陰無多。”
然后他從枕頭后面抽出一卷紙,打開來。卻是簡略的世界地圖輪廓。
于謙指著地圖一處地方,向丁一問道:“我泰西大明,何日攻略此地?此也是漢唐舊土!碎葉更是李太白出生之地!”他所指的,大約就是后世蘇聯全盛時期的區域了。
丁一沒有想到,于謙會問這樣的問題,但對方慎重的語氣,卻讓丁一也認真起來:“不,大明不需要那里的土地,不論是華夏大明,還是泰西大明,或是神圣大明。”丁一指向美洲,“這才是著力之處,至少百年之內,便是如此。”
“此方略如晉是如何定下來的?”于謙沒有反駁丁一的話,而饒有興趣地問下去。
“羅剎國是為苦寒之地,其工業化進程的成本實在太過可怕,并且道路運輸成本也過于龐大,就算有石油和天然氣,也不值得大明花人力物力去開發,除非其他地方已經遍插紅旗!”丁一也是坦誠相告,要致富先修路,這話絕對是真理吧,不論民富還是國富,要路不好,制造出來的東西怎么運出去?原料怎么進來、而羅剎國那邊的道路,只要是在信息化年代略有關注的,大約都不難知道,那邊是很艱難的。
“果不其然!”于謙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一點也不象個病人。
“為師將去,無所顧忌。”
“如晉于詩詞上,倒是頗有一番文采,脫口而出便成名句。”
“然詩詞,小道哉!縱是笑傲柳三變,豪邁如東坡,又如何?”
于謙是這么定義的,的確對于大國首輔、總理來說,詩詞,真的就是小道吧。
“兵事,治世,方是根本。”于謙漸漸有些氣喘了,他說上兩句,就要喘上一陣了。
“如晉有萬夫不當之勇,若依舊時,放于邊鎮,可統千人之軍。千人之上,依舊時軍制,則如晉無用武之地,單憑武勇,實難成事。”
“如晉有悲天憐人之仁,若放州府,可為一縣之首領。然必不得晉身黃堂,牧民于州府。汝太執著,不肯委曲求全,不能隱忍,不愿禍人,只恐一世到頭,能以縣官致仕,不被奸人所陷,已是偷天之幸。”
丁一聽著,當場就傻了,這太震撼了!
這位當真不愧是能挽大廈將傾的人物啊,老先生別看有他的時代局限性,但他點出來的,還真沒錯:
詩詞靠抄,能讓丁一記得的,自然都是名句;
軍事上,丁一就是個兵王,要讓他按這時代的舊式明軍將領那樣,沒有專業的戰術操典,指揮系統基本也是很混亂的,靠個人天賦來指揮千軍萬馬,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做官上,說不好聽的,如果丁一真的會做官,為何前世警銜上去了,連個刑警大隊長都沒能混上?不就是不會做人、不會當官么!
“如晉,汝今日所得,成就大業,為師細細想來,是為二善。”
“一曰無欲,無欲則剛,故汝能教士卒赴死,能使百姓聽命,能讓士林無從構陷;”
“一曰明見,改軍制,立戰法,創火器,攻略關外,斬首敵酋,長驅七海,殖民美洲…等等諸事,若如生已知之!”
丁一聽著,不禁只覺頸后毛汗都滲了出來!這時卻覺手上一重,于是于謙用力地捏住了丁一的手腕:“此可持之成就霸業,卻不可持之立百年之國,若無遠慮,恐有近憂!始皇帝一掃六國何其雄哉,然二世而夭!”他沒說千秋萬世,真的是無所顧忌了,只說百年之國。
于謙一下子坐直了起來,雙眼炯炯有神盯著丁一:“無欲者,縱觀國朝至今,無非你我師生二人!安可寄望后繼者如是?”這是直指本心的話,并且于謙還接著說道,“如晉莫以為,國事托之以總理大臣,則皇帝不賢,亦不能禍國;軍隊國家化,則臣子不肖,亦不能篡位!若總理大臣不賢,又當如何?則四年之間,浪費公帑,勞民傷財一無所得!下一任總理大臣,安知又是賢臣?若總理大臣不賢,或貪戀權位不肯求去,勾結將領,大廈危哉!”
丁一聽著真的冷汗不斷滲出來,老先生說的,真的句句在理啊,不禁脫口問道:“先生教我!”
“今之計,不外預則立!如晉于京師,建言立皇家軍事學院,何以士麥那不設?為師細思,為后世計,為蒼生計,賜姓不可辭,兩大都督府事不可辭,兩廣…”但愈說聲音卻就愈小了,于謙眼中方才神采,如是漸漸離體而去,最后丁一湊到他耳邊,也已聽不清他的話,只要那握在丁一小臂上的手,卻仍用力握著。
最后于謙留給丁一的,是一個笑容,如釋重任的笑容。
也許是他覺得自己這一生已然無憾事?或是認為有了自己的提醒,丁一可以解決這些問題?或是看到華夏的崛起,而覺得安慰?沒有人知道。但來憑吊的人,無論是吉達這樣的草原漢子,還是楊善、姚夔這樣的舊式士大夫,都是說:“于公無憾矣!”
丁一沒有按照華夏的習慣,給予于謙一些追認的頭銜,來彰顯身后的哀榮。
他披麻帶孝,在于謙的靈堂,以親傳弟子的身份,向來憑吊者一一答禮。
于是便留下這么一段記載:謙故,上持弟子禮,服其孝。
此事傳到華夏之后,在士林之中極為震撼,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有人認為丁一是亂了綱常,因為天地君親師,君臣的關系在師生之前嘛,君王為臣子帶孝,這是不合適的;但更多的士林中人,卻都認為丁一的行為,才是真正的士林領袖:“西夷以容城為其教中圣徒,實以容城風骨,可以成圣哉!”
其實丁一并沒有考慮到這些東西,他只是覺得于謙對自己是不錯的,盡管在景泰年,于謙有些不太看好他,但有事了,也是有來勸他跑路。而當年于謙在華夏京師快要病死時,也是視他為親傳弟子的,把自己的人脈關系都交給他;后面又聽從他的勸說,來了西方,替他一路做到死。
丁一覺得,他得這么做,當年京師之戰,他在千軍萬馬之前認下的師生之禮,是要履行的。就這么簡單。
但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為什么會這么說?往深層里說,人是需要信仰的;往淺白里講,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特別是基層的民眾,不見得懂什么高深的道理,但所謂有樣學樣,便是如此。
丁一絕對沒有想到他這么做之后,在泰西大明引起的一連串效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