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等不及了。”景帝終于轉過頭來,一臉的潮紅,“如晉不必安慰,孤是軍醫。那些因著壞疽而死的士兵,孤見多了,逝去之前,便是這樣高燒的。”他握著丁一的手,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要以國君之禮、國君之禮…”
他很害怕自己死后,英宗會給他賜惡謚,畢竟他搶了英宗的皇位不說,還把這大哥幽囚南宮,又奪了侄子的儲君之位,老實說,什么下場,他自己很清楚,皇位之爭向來就是世上最為殘酷無情的事了。
所以在發燒的時候,他念念不忘丁一答應他的事,他希望自己真的可以在北美成為一國之君,哪怕是野蠻人的國王都好。因為只要有臣民,英宗在本土再怎么給他下惡謚,自己國家里的臣民,還是能有個說法,還是能另行修史的,他的兒子,也能有個將來。
相隔萬里,只要丁一肯保他,景帝認為大明也就拿他沒什么法子的。
“閉嘴。”丁一把了一會景帝的脈搏,又從船艙壁上掛著的牛皮醫療包里,取了個金屬聽診筒,放在景帝心口聽了心跳,然后取了一瓶青霉素,給景帝做了個注射,然后對他說:“你不能死,死了我就不管。”
“如晉!”景帝激動起來,象一條脫離了水的魚一般,在窄小床鋪上,張合∮著嘴巴,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活著,好好當軍醫,你才對我有用,我才會履行諾言。”丁一說著坐在對面的艙鋪上。對著景帝攤開手道,“你也知道的。開始推立憲了,開始推諸王就藩了。現在還沒有人愿意出海,但再過三五年,稍為有點腦子的藩王,都會知道只有出來才有活路。當初你圈了北美那么大一塊楓葉也似的地盤,你以為以后出來的藩王,都能有那么大的地盤?皇帝會答應,會下旨讓你去就藩,也是因為你干軍醫干得不錯。”
丁一這也是隨口扯,英宗會這么好心才怪!他是想著流放景帝去北美。每每想起這廝在蠻夷之地餐風喝雨,就能不住暗爽,以解昔日心頭之恨吧。邊上萬安、劉鐵、興安,哪個會真的相信丁一這話?不過這當口,誰也不會站出來說破就是了。
景帝聽著這話,鬼火一般的眼里,漸漸有了點生氣,過不了幾秒,不知道是高燒還是其他的緣故。漸漸便昏睡了過去,不時喃喃說上一兩句含糊不清的話,聽了幾次,大家都能聽得個大概:“孤是最好的軍醫…如晉你不要騙我。要以國君之禮操辦…不,孤不能就這么去了,孤是最好的軍醫。如晉不會說謊的…”
丁一起了身,拍拍興安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出去,在狹窄的船艙過道里。丁一便對興安叮囑了一番:“這種情況,你早該過來跟我說知了。好好侍候著他。”又對劉鐵說道,“去叫個醫務兵過來,用冷水絞了毛巾敷在額上,抹拭身體給他降溫。”
交代好了,丁一示意萬安和他上了甲板,卻沉聲對他道:“和一個燒糊涂了的人計較?循吉真是愈來愈有出息了,我看著,當真是心里高興得要緊。”萬安要聽不出這全是反話,他那一肚子壞水也真是白瞎了。
不過他是知道丁一性格的,肯嘲諷他,說明還是沒真的動氣,連忙訕笑著道:“弟子不知道他是生了病,早知道的話,自然是不會跟興安這老閹狗吵起來。只是氣不過他再三非議先生,身為先生門下弟子,著實容不得他這般來污辱師門啊!”
“行了,別玩花活了。”丁一笑罵著截住了這廝的發揮,領著萬安走進船艙,指著壁上掛著的地圖問道,“你說的特遣隊,是不是在這一塊區域?給養怎么保證?詳細的細節你匯報一下。”
萬安在廣州府主持兩廣事務,也不是在軍事上什么都沒有干。
杜子騰在兩廣、王越在云遠,萬安感覺,他們也不是能讓別人插手自己地盤的貨色,加上杜子騰和王越,投入丁一門下又早,而且這兩位的軍事才能萬安很清楚,是要比他自己高出不止一個層次的,要是冒然插手,到時搞出事,特別是把第四師或是陸戰旅搞壞了,只怕他是逃脫不了吃板子的命運,想要找人背鍋,在兩廣已建立起來的軍、民檢察體系下,是不太可能的事。
所以他就另外著手想辦法。
換別的人,也許就算了,萬安哪甘心?他知道丁一是好開邊,原本歷史上,他都能送偉哥了,這廝為了吸引上位者的注意,他能安心不折騰,那他就不是萬安萬循吉了!
“弟子尋了九十多位傷殘的老兵,許以他們每年每人三百兩銀子,若是上陣,另外計酬。”
丁一問起,萬安倒是坦然,竹筒倒豆子就說了出來:“那些老兵就同意,但他們提出,要建天地會、忠義社的分舵和沖鋒隊,要不然又沒編制,也沒軍銜,要連忠義社和天地會的分舵都沒有,那不是先生的隊伍,他們卻是不干的。”
這些老兵覺悟未必有多高,什么振興華夏,什么重鑄漢唐,只怕九十多人里,沒一個能說得明白的。他們之所以堅持要弄天地會,就是一種崇拜,或者說對丁一的迷信,覺得隊伍里沒這個,就不叫丁一的隊伍。
“于是弟子便找了杜木,先是送了他兩個揚州瘦馬,在兩廣鐵礦廠下面,英德礦場掛了一個天地會分舵的編制,又把這些老兵編成一個護礦保安隊,彼等方才愿意出海。”萬安辦的事,大約是不會有什么清白和高潔的了,“后來杜木又說他不愛養外室也不愛納妾,家里妻子善妒,他卻是秉著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只好在外面渡那露水姻緣。弟子無法,只好又給他尋了幾個半掩門的婦人,給足了銀兩,總算消停。”
丁一聽著也只能搖頭苦笑,只是示意他說下去。
“朱師兄那邊倒是好說,在爪哇劃了一塊地盤,只是說不能借予弟子火器,于是弟子只好托人去方瑛軍中,買了一批‘報廢’的遂發槍,把這些老兵裝備起來,然后在爪哇招募敢死之輩,組建護礦保安隊,加以操練,練了兩個月,那些老兵說是不用火器的話,大約也就是這般模樣了,于是弟子去信淡馬錫,請忠叔派幾條大福船,把那三千多爪哇籍的保安隊送到了這里,現時已據了這處的地盤,和瘸狼那邊的軍隊打過十數回,野戰是不堪的,不過守御倒還可以。”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劃動,停留的位置,大致就是現代的卡拉奇、卡西姆港,到海得拉巴的范圍。也就是現代巴基斯坦,和印度相鄰,面臨阿拉伯海的那一塊地區。
“三千爪哇人,訓練了兩個月,沒裝備火器,能抵擋得了瘸狼的兵馬?你還是遙控指揮,難不成你現時的指揮水平突飛猛進到這地步?”丁一又不是聽評書的,瘸狼的帖木兒汗國,在冷兵器時期絕對不是弱雞,所以他一下子就切到了重點。
萬安沖著丁一長揖道:“安豈有功?盡賴先生良策,放之四海皆準哉!宋時趙普放言半部論語治天下;今日安雖只習得丁學皮毛,然,亦足以持之平諸夷!”這馬屁拍得很高明,不但吹噓自己,還把丁一放到了極高的位置上。
可惜丁一不吃他這一套:“這樣?那成,去木骨都束,把兩個黑人團都交給你指揮,這可不是只訓練了三個月的,都是服了至少三年兵役的,而且也裝備了梧州工場出產的冷兵器,每個營還有遂發槍連,你領著,從蘇伊士登陸之后,作為開路先鋒,給我打下兩座埃及的城池下來!”
萬安一下就萎了,連忙苦笑道:“先生、先生,弟子忘形了、忘形了!求先生懲戒。”
“好好說話你會死么?別再給我胡扯了,聽到沒有?”
“是。”
萬安這下老實了,原來在那個爪哇籍保安隊登陸了卡拉奇地區之后,在保安隊里擔任著骨干的老兵,就下意識地于當地民眾之中,喚開了訴苦大會之類的宣傳工作,結果這么煽動起來,當地民眾很是認同這支大明的保安隊,不單帖木兒汗國的軍馬一到,就有當地人通風報信,而且還有為數不少的當地人,加入了保安隊之中,現時那支保安隊,已經膨脹到近乎兩萬人。
也正是因為這樣,萬安偷偷調派軍糧、被服、刺刀等物的數量增大,才會被精于帳目的柳依依發現,丁一才知道這廝在鼓搗什么特遣隊。
不得不說,論起鉆營,萬安是當真很有一套,原來歷史上給朱見深送偉哥也好,現在投丁一所好,業余弄個保安隊去拓地也好,正是所謂投其所好。并且跟著丁一這么久,他多少也是有點戰略眼光,把保安隊投放卡拉奇,正好牽扯了帖木兒帳國的兵力。
丁一聽著,雖然知道這廝是為了拍馬屁才這么干,但也不禁點了點頭。
望著地圖上臨阿拉伯海的那個點,丁某人惡趣意橫生:
“別叫保安隊了,就叫大明城管吧。”
“謹遵先生訓示!先生,弟子偶得一句。”
“說。”
“借我三千城管,復得強漢盛唐!”
丁一正在喝茶,頓時嗆得滿臉通紅,拼命咳了起來,喘得不可交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