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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受降城下月如霜(九)

  “不要妄自菲薄。○”丁一笑著把李秉攙起,他之所以敢于做出先前那判斷,是因為他很清楚,經過正規操典訓練的士兵,哪怕是新兵,也絕對不是這年代的舊式軍隊可以相提并論的,何況于從雞胸甲到刀槍,都要比倭軍的足輕強出無數倍,這種信心不是憑空而來,而是基于對麾下部隊的訓練情況和裝配情況,了如指掌的基礎上,丁一才會下那樣的判斷。

  并且丁一這么些年也發現了,曹吉祥這人沒跟他兒子呆一塊的時間,腦子還是好用的。

  不過在李秉面前,丁一卻只是給予他更多的鼓勵和贊賞:“迂齋剛接手,做得這樣,已然是極不錯的了。”

  這時候戰場上勢形已然發生了變化,當魏文成指揮著兩個團從側翼兜過去之時,倭軍已經被曹吉祥所部發動的白刃沖鋒打得潰散,正好被包抄過來的第二旅迎頭痛擊,殺過后面,朝鮮籍的軍兵已經紅了眼,往往戰場上會傳出“當”一聲,然后才發現自己手中的長刀,砍在袍澤的雞胸甲上。

  但到了戰事收結的時候,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也就是二個多小時之后才停定下來。

  “朝鮮兵在主公麾下,卻是一掃懦弱之態,打得不錯,頗有些血性。”李秉拈須看著一隊隊押過來俘虜,不住地點頭。朝鮮兵的戰爭力真的是不敢恭維的,從萬歷到現代,基本發生在朝鮮半島上的戰爭,往往最后都沒有朝鮮軍隊什么事。他們存在的價值,似乎就是為了給敵對方添加戰果一樣。

  丁一卻過了半晌。才徐徐開口:“你要一直強大的話,他會成為很好的仆從軍;你要勢弱。他便是敵人很好的仆從軍。至于戰力,也就那樣吧,只不過打到順風,他們會顯得更沒人性一些,當然,比起倭人還是要好許多。”

  就在丁一和李秉說話之間,便看見一隊朝鮮籍的刀盾兵,把一伙投降的倭人足輕按倒,提刀就要砍了。不單李秉看著有些不忍。連華夏籍的老兵,看著都過去喝止,倭人足輕都扔了竹槍,跪地抱頭,何況這么去殺人?就是丁一這心理變態的,骨子里深刻仇日,深信“死了的倭人才是好的倭人”,也沒有可能無緣故的這么去殺啊,對這個民族不爽。他要敢動心眼,直接滅了,這是一回事;人都跟狗一樣在那里跪著,殺他干什么?

  “少爺。老奴幸不辱命!”曹吉祥一臉得色地走了過來,向丁一舉手行禮匯報。

  丁一微笑著還了禮:“好,你先向蘇欸匯報。然后再過來找我,這邊還有事情要交給你辦。”曹吉祥十分的興奮。一點也沒在意,自己這原先掌管團營的人物。要去找蘇欸匯報會不會丟了面子,他跟了丁一這么些年,是深知丁一稟性的,想要在軍中立足,服從,就是必須遵從的第一條,他可比文胖子機靈多了。

  看著曹吉祥一板一眼地向蘇欸匯報,這邊魏文成卻也過來匯報:“尚有倭人將領,及武士近百人,結成陣勢,不肯就縛,若以朝鮮兵去沖鋒,恐有較大傷亡,是否以步槍擊殺?”倭人的武士也不是吃素的,武士道的熏陶讓他們的心理都是極為扭曲和兇殘。

  不然的話,以日本現時的航海水平,飄洋出海跟賭命一樣,居然敢于去大明海邊掠奪,可見一斑。當然明中期的倭寇有許多是華夏海賊,但其中也不乏倭人武士。

  所以魏文成才會過來請示丁一,因為已將對方困住,實現了戰術上的包圍,再用朝鮮兵,以冷兵器去拼消耗,他覺得有些不劃算。

  “弓箭營是擺設么?沒了火器你就不會打仗了?”丁一有點不耐煩了。

  關鍵不是用不用火器,而是屁大點事也要跑來請示,就沒有一點戰場上的決斷力。

  這一點,魏文成當真是不行的,應該說,一開始投入丁一門下,胡山、朱動、刑大合、魏文成這幾個,作為將領和中高級軍官來說,邢大合和魏文成資質都不太高,就算當年丁一親自手把手的教,這人是有天資的。

  這很無奈,當時丁一不過是個鄉下土秀才,能來投他的,又有幾人?

  王越、萬安這兩位就不要提了,一個本是史上名將,一個能夠送偉哥混到首輔,底子在那里擺著;單是在大范圍的衛所之中挑選出來的軍戶,陳三、杜子騰這幾個要比他們強多了,因為基數大,成材率再低,也能出個把頂尖的人物;事實上楊守隨這些書院學生,作為軍官來說,都有不少比魏文成強的。

  不過這幾個弟子,丁一對于他們有著一種親人一樣的感覺,所以他才點魏文成出來試試。

  可是當真是穩健有余,進取不足,這讓丁一頗為失望:“你難道想一輩子當黑衣閻羅?”

  魏文成只好領命下去,卻聽丁一對他道:“最好生擒,此后破城,這些倭人的武士和貴族,說不定還有用處。”

  丁一對李秉說道:“迂齋陪我走一走。”

  “主公,秉以為,正當趁勝追擊!“李秉猶豫了一下,還是向丁一說出自己的意見。

  丁一聽著點了點頭,對他道:“你和楊維貞商量一下,要是前指下這個決定,我沒有意見。那我就把事情在這里跟你說說,你一并著手去辦。是這樣,我身邊感覺還是缺人手了,想把蘇欸調回來,不如就讓曹吉祥暫替蘇欸的職務?前指議定一下,包括是否現在開始揮師松江城,以你們意見為準,不必再向我稟報了。”

  能者,不能者下,丁一是很明確的。

  李秉望著丁一行向宣傳處的背影,一時間似乎年輕了十來歲一樣,這不就是他年少時所追求的公平嗎?要不他為什么要懲治豪強,就算被削職也堅持要噴呢?他不禁長嘆道:“晉公,真明主哉!”

  這不是拍馬屁,杯酒釋兵權,有幾人做得到?朱元璋怎么說也是雄主了吧,為了解除手下的兵權,稱帝之后不也殺得血流遍地?這要對于軍隊的掌控力,達到一個很高的層次,才敢這么一道命令,就撤了蘇欸一師之長的職務。

  不過戰機瞬變,李秉也不敢耽擱,提起袍裾就領著身邊士兵,往前指的工事而去。

  當李秉回到前指的時候,就見識到了兩個陸戰旅與外籍兵團的區別了。

  工事,完善的工事,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就已構壘完成,并且火力層次分明,不是外籍兵團修的那種簡單的壕溝、拒馬樁、胸墻,可以相提并論的。甚至工事里面,連廁所都挖出來了。

  楊守隨看著李秉過來,便迎上來笑道:“迂齋先生,炊事班已經弄好飯菜,正在往陣地上送,咱們這邊得等等,怎么樣?外籍兵團的朝鮮兵,剛看趙二虎押了十來個過來,說是虐殺俘虜的,咱們傷亡統計出來沒有?”

  作為前指的總指揮,楊守隨可謂是非常客氣,不過李秉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特別是剛剛聽了丁一讓曹吉祥頂替蘇欸職務的命令:“師座客氣了,現在戰果還沒統計出來,下官以為,不如放潰兵回去,以魏文成旅尾隨,對方開門收納潰兵之際,直撲松江城!”

  “迂齋先生成竹在胸,學生愿聞其詳。”楊守隨很溫和地這么說道。

  李秉也不客套:“方才魏文成旅圍住了百來個武士,不如放回一批俘虜,然后讓魏旅松開口,教他們逃回松江城,這樣掩殺過去,對方卻也就不好起疑。”

  “迂齋先生說得極是。”楊守隨點了點頭,對身邊親衛吩咐道,“你去把平日里有勇力、又通倭語的兩名水手長尋來,快些。”又對另一個親衛道,“你去尋馬負圖,說是戰機瞬逝,著急是我越權去調派海軍將士,容戰后再行請罪。”

  再對其他幾個親衛吩咐道:“尋些武士衣服、履、劍過來,殘破也不怕的。”

  丁一命他在京師領第二師,不是沒原因的,幾句話他就把事體撕擼得清楚,又對李秉道:“教那兩名水手長,扮成倭人武士模樣,救下一批俘虜,再去沖開魏教官那邊的軍陣,接應了那些武士和倭人將領遁走,迂齋先生以為可使得?”

  “此計大妙!”李秉聽著,極為認同。

  此時那兩個水手長已隨楊守隨的親衛過來,都是原先黃蕭養手底下的老海賊出身,兩人都是滿臉橫肉的角色,不單能說倭話,要九州口音還是京都口音都能自如換轉的。畢竟當年海上討生活,在倭國銷贓也好,踩盤子準備搶劫也好,沒有一口流利的倭語那可不成。

  聽著楊守隨和李秉,三言兩語分說了,兩人咧嘴笑道:“喲西!”

  當下兩人便解開雪白海軍軍服,當場就脫得赤條條,拿起邊上楊守隨讓親衛準備好的,大約是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武士服飾,也不理會上面還沾著血,便穿了上去,拍手用倭語唱道:“亦知人生世,無非憂與羞;所恨不為鳥,何當飛去休。”

  這都是倭歌的所謂和歌了,兩人手持倭刀散了發,向著楊守隨九十度躬腰:“鐵鬧黑卡,板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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