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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風吹海不平(二十)

  國力始終是一個回避不開的問題,這跟一個人本身多能打、多會說話,可以說,關系是極為微弱的;如果再加點主觀的因素,那就是毫無關系。●⌒,若此時的華夏,是歷史上南明的時節,丁一說這話,就是無恥兼無腦;把衛、霍、班、陳這些牛人放在南宋,他們也很難展現出強漢年代的輝煌。

  這不單單是一個鐵產量的問題,明代鐵產量倒是真的不弱,天順年山西陽城一個縣,就“每年課鐵不下五六十萬斤”《明英宗實錄》卷三二九按明代十五稅一來算,陽城一地年的鐵產量就是七百五到九百萬斤——三千余噸到四千余噸。而明代二百多個州縣設有官營鐵廠。

  單純的鐵產量,并不足以提供這樣的底氣。

  “我是丁一。”

  這四個字背后,是兩廣歷經將近十年逐步成型的工業基礎,每年十萬噸以上的鋼產量;

  是兩廣和關外草原,近十年之間逐步成型的預備役制度,每年都可以源源不絕提供出身良家子的精壯兵源;

  是各處容城書院分院,每年畢業可以充任軍官團、參謀團的數千學生;

  是四海大都督府和安西大都督府已完全成型,并嚴格執行的近代步兵操典訓練體系!

  尋個朝鮮的老嫗過來,她聽不懂這四個字有多恐怖。

  身為梟雄的李瑈,望著案上五都府及左水營的六個帥印,他卻是深深深深地明白這四個字的可怕。

  李瑈低下了一直不愿低下的腦袋,直至接觸到地面。

  “臣瑈。唯先生馬首是瞻。”

  丁一笑著抬了抬手,對著李瑈柔聲道:“這不夠。”

  不必解釋太多。也不必思考很久,李瑈再次伏下:“先生…”

  “放肆!”邊上的尹氏王后突然暴起。戟指著丁一怒斥道,“我朝千里山河,萬千子民,豈是你可輕侮!若知錯能改,向王上磕頭認錯,念在…”

  李瑈嚇得連忙低叱:“閉嘴!”這當口,是展示氣節的時候么?李瑈又不是文天祥式的人物,人家可是能把侄子王位給搶到手的梟雄。明軍無聲無息之間,取他五個都府和左水營。真是勢如反掌之易;入景德宮,那些全朝鮮最精銳的守衛部隊,也是根本毫無聲息就讓人解決了,跟丁一裝逼,有什么好處?

  要說萬千子民,人家手上還捏著生六臣呢!那六個家伙,要不是民望高,不早就弄死了?

  有那六個家伙當帶路黨,還指望什么萬千子民?

  他叱止了尹氏王后。一臉惶恐地望向丁一,剛想磕頭賠罪,丁一沒有讓他再說下去,望著尹氏王后說道:“王后倒是端莊。”尹氏王后雖說端莊。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丁一又不是張懋好這口的,這種舉動。完全就是一種態度。

  “她若能讓我開懷,我可以考慮不計較剛才的冒犯。”

  李瑈額角的青筋都現了出來。盡管他不知道兩廣鋼鐵產量的可怕,不懂得工業化開始成型的可怕。

  但容城書院他卻是知道的。大明新軍他也是知道的,就算大明朝堂再怎么杯葛丁一,一旦讓丁一集新軍全力,李瑈不是妄人,他知道朝鮮扛不下,連叱咤草原的也先都扛不下,別說草原。

  他真的不在意一個女人,他跟丁一不一樣,為了江山,為了權力,對于他來說,沒有什么不可以放棄。問題是如果這樣下去的話,他就能保住自己的江山嗎?

  他是梟雄,梟雄是不甘人下的,只要有一絲希望,他也要扭轉翻盤。

  全州李氏的老宅都有逃生的密道,華夏稍大地點的地主都有避賊的夾墻,李瑈身為朝鮮國君,王宮之中自然不可能沒有暗道和伏兵,就算丁一解決了明面上的守衛,李瑈仍有一戰之力,擒賊先擒王的道理,知兵的李瑈,自然不會不懂。

  對于他來說,現在就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他扯動了案幾下的暗索,利用袍袖的遮掩,就算丁一也無從發現。

  擒賊,先擒王,機會就在眼前!

  然后他知道,如果無法打敗丁一、打痛丁一,那么他就完蛋了。

  暗門很快就打了,不止一處,在丁一身邊就有兩處暗門,每處至少五百名正宮之中的精銳守衛,丁一左側那邊的王宮衛士全都身披鐵甲,手執刀盾;而右側那處暗門里的,都是手執弓弩的善射之士。

  而得了信號的朝鮮王世子李暲,大約二十多三十歲的年紀,在這個年代算是生得魁梧高大,頗有其父善武之風,此時也早就身披三層甲,手執長刀率著從正宮之中各處涌出的千余甲士殺將出來。

  “殺盡明狗!還我河山!”他們持刃高呼,勢若瘋虎,此起彼落的腳步聲,如戰鼓一般,彰顯著血性與不屈的靈魂。雖然從丁一身后暗門的甲士、弩手,被警衛團的士兵扔進去的十來顆手榴彈,炸得慘叫凄號,但他們仍掙扎著起身,從同伴的尸體之下,奮力地掙扎。

  丁一并沒有回頭,他溫和地對李瑈說道:“王上寬心,學生絕不因此而罪汝。”

  李瑈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冷笑,乞饒么?太遲了!他看見了熱血,看見了忠誠,他聽見被他倚重的靖難功臣在宮外的呼喊聲,這樣跟隨著他奪了侄子王位的大臣,正身先士卒奮勇而來,就算丁一身邊那些甲士、弩手被重創,也沒有什么。

  甚至,這正符合李瑈的戰法,如果一下子把丁一嚇退,等能全殲左水營的艦隊一到海上,那倒就不美了,李瑈絕非妄人,他清楚至少目前無法在海上追捕一支能全殲八艘龜甲船的艦隊,只有把丁一留在王宮,讓他覺得自己還有機會,才能拿下他或除掉他!

  暗門不止在墻上,李瑈身側的地板也被掀起,數十精銳宮衛護于身側,他們想保護著李瑈退開,但后者身為梟雄,卻是絕對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拿下!”他的目標是丁一,這很明確,甚至他抽出身邊精銳守衛的長刀,就領著這數十精衛撲向丁一。

  “叭、叭、叭”槍聲在響起,身著黑色作戰服的明軍士兵并沒有慌張,盡管沒有動用擲彈筒和迫擊炮,但步槍、手榴彈、手槍的火力層次很分明,大約八個火力組,也就是兩個班,就把那兩個暗門里,在手榴彈爆炸之后,幸免于難的王宮甲士封堵住了。

  丁一身后那兩個暗門里的王宮甲士,不得不說,他們很勇敢,連第一波手榴彈的爆炸,也不能讓身為幸免者的他們放棄;掙扎而起的袍澤,失去生命重新倒下的軀體,也不能讓他們恐懼。

  子彈,也一樣不能抹去他們的血性。

  只不過,它可以帶走生命。

  當李瑈沖到丁一身前,踏上那張案幾的時候,大約離地板底下的甲士涌出,差不六息的時間,六息,他起身,說了兩個字“拿下”,然后拔出身邊一名甲士的長刀,再向前沖出。

  槍法優秀的警衛團士兵,手上的線膛步槍所發射的子彈,就把他身前一掃而空,甚至李瑈不用去擠開甲士,因為沒有了,沒有人擋在他面前,凡在他身前的,都已倒下,他直面丁一。

  丁一在他踏上案幾的時候,拿起了茶杯,所以這杯茶并沒有被打翻,丁一所喜歡的宋代黑釉瓷杯,也沒有被打碎。

  李瑈停住了,因為雪亮的長刀就橫在他的頸上。

  刀很穩,北直隸第一刀的手,向來極穩,就算蘇欸現時已很少以刀對敵。

  但仍然足夠穩,足夠快。

  李瑈的頸上,已有血珠滲下,刀鋒很利,無論他要踏上案幾,還是捅出長刀,這橫在頸上的刀鋒,都會先他一步,結束一切。

  丁一端著那杯茶,喝了一口,對曹吉祥說道:“淡了。”

  曹吉祥便躬著腰,殷勤把茶壺的茶葉換了,將沸水重新沖泡,沖去了浮沫,為丁一斟上。

  “老曹泡茶的功夫有長進。”丁一嘗了一口,微笑著這么評價了一句。

  于那王宮甲士慘烈呼號之中,于極為節奏的步槍聲、手槍聲中。

  李瑈退了三步,長刀仍舊橫在他頸上,一分不多,堪堪能讓他油皮被劃破滲出血珠,偏生沒有切入肉里;一分不減,無論他怎么退,無論他怎么避,他的頸上始終在滴血,那刀便如粘在那里也似的。

  殘存的十數甲士想要涌過護住李瑈,扇著紅泥小爐的曹吉祥站起身來,手上火舌迸現,直接打空了兩把左輪,那十數甲士便這般倒下了。然后曹吉祥對著已擎槍在手的文胖子笑著點頭道:“抱歉,手快了。”他說著話的時候,已重裝了子彈,接著便如條老狗一樣,蜷在丁一身邊,老老實實地扇著爐子。

  李瑈這時聽著,宮外那些靖難之臣的呼聲,在這五息之后愈近了,還有甲士的呼喊,殺氣如虹;宮中王世子李暲率眾而來,“殺盡明狗!還我河山!”的聲音正熾,如要將這冰涼的秋也燒燃。

  他放棄了去躲避頸上的刀鋒,對著丁一說道:“不過玉石俱焚,孤有世子,足繼大統。”

  只要再過數息,數千甲士涌入,李瑈知道自己就算死,也必能拉上丁一陪葬。

  “得容城先生共死,有何憾?”他便笑了起來。

  丁一終于動容,嚇得手上茶杯都顫抖了一下,然后很認真地對李瑈說:“學生無龍陽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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