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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奪門(二)

  景帝所想的,和石亨所說的可不是一回事,他是以為,把丁一召回京師之后,到時要怎么整治都好,縱然不能現時就下手,閑置丁一又如何?人在京師便無反抗之力,畢竟如果放丁一回廣西,誰知道又會生出什么變數?

  這時又有內侍奔了入來,把一份奏折交與興安,又附耳報了,后者聽著點了點頭揮手示意那內侍退下,方才對景帝稟道:“爺爺,英國公張懋將丁總憲的一眾印綬,去內閣交與首輔,另有丁總憲托宣旨太監帶來乞骸骨的折子…”

  景帝接過那奏折展開一看,好懸沒被氣死,因為奏折是公文,不論古今中外,除了沒開化的土著部落,否則公文都是有格式的,按正常來說,丁一的折子,開頭就應該列出自己的官職,明朝為了和蒙元劃清界線,稱承宣布政使司,而不稱省,所以奏折里一般就稱為某處。<冰火#中文。。

  例如開頭一般應該就是這樣:左都御史總督云遠、云南、貴州等處軍務事,兼督大明第二師署理糧餉,靖西,臣丁一謹奏。當然,也可以用跪奏之類。

  接著就是奏折的提綱:奉圣命督大明第二師前衛出關御敵,得勝還歸覆奏,仰祈圣鑒事。

  后面方才是正文,一開始還要把奉旨辦差的時間寫出來,本年十二月某日某刻奉上諭。然后這仗怎么打,如何排兵布陣,如何潛入滲透,如何接應。糧草如何支應,友軍如何配合。在什么地方接敵,在什么地方決戰。天時如何…戰役結束之后,敵軍傷亡多少,我軍傷亡多少,俘虜多少,損失多少。

  最后方才是說這仗打完,負了傷,不能視事了。要申請退休。

  當然也不可能如丁一這么寫的,必定是要類如:臣之為國,不敢惜身。皇天后土,實所共鑒。愿陛下矜憫愚誠,憐臣傷創,乞還骸骨。保卒余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

  所以景帝真的是出離了憤怒,就算當初丁一抄襲諸葛亮的《出師表》,景帝也沒這么憤怒的,當時畢竟丁一還是按著奏折的格式來,盡管沒有例行那些謙卑頌圣的話語,但還是合規矩的,正文抄了《出師表》也是還能忍的。畢竟出征之際,講究一個熱血沸騰。

  但這回丁某人直接寫了便條:“圣上明鑒。臣丁一病重年邁,實不能視事,乞還骸骨,已將印信交付送信人等。然送信者不敢受臣印信之托,故遣弟子張懋負印同去。”然后就是簽押和日期。這年代寫家信都沒這么隨便啊。

  首先因為丁一這份奏折遭殃的仍舊是興安,便當著孫太后和石亨,景帝又把興安砸得頭破血流,還是孫太后看不下去,清咳了幾聲,開口道:“皇帝,天子之怒,安同匹夫血濺五步?稍安莫燥!”最后孫太后都用上訓斥的語氣了,才讓景帝冷靜下來。

  “哀家以為石卿家所言極是,無論如何,不可寒了天下士子、軍兵的心,皇帝也無需在哀家這里立規矩,還是與內閣商量一下,如何禮迎這俘了韃子皇帝、太師、知樞密院,長了大明威風的丁總憲還京吧。”孫太后說著,卻就又對興安問道,“首輔那邊,陳卿家是知道輕重的人,想來不至接了印綬吧?”

  興安流頭是血,卻不敢去捂,聽著孫太后問起,磕了頭應道:“回娘娘的話,首輔是拒接,說是于禮不合,于朝廷法度不合,教英國公去把丁總憲追回來,又派了商學士、王右都御史同往,說便是月下蕭何追韓信,也要把丁總憲追還,不然的話,這事必成國朝笑柄。”

  派了兩個閣臣,商輅和王文去追丁一,陳循不可謂不重視,處理的方式也很穩健。

  “首輔現時正在待爺爺召見。”興安又補了一句,

  陳循安排完人手去追丁一,又來與景帝商量,倒也是合乎規矩的事。孫太后點了點頭,揮手示意景帝和石亨退下:“后宮不干政事,皇帝還是去與部閣相議吧,哀家乏了。”景帝和石亨聽著,連忙行了禮退出來,便匆匆往乾清宮而去。

  景帝一路上,整個臉容都是猙獰的,在袍袖的手,始終都捏著拳頭。

  直到陳循提出,應該請于謙也入宮來議事,景帝冷哼一聲:“教于先生來為如晉謀劃么?”

  丁一是于謙的親傳弟子,所以景帝連帶著,也不相信于謙了。但陳循也是有脾氣的,當下就請辭出宮:“臣與丁如晉,雖無師徒之名,也曾指點過其文章的,只怕臣也不當于此知聞此事!”他不是為了丁一而來和皇帝扛,他是為了相權,于謙把握著相權,如果景帝以皇權可以無視相權,則士林以后是不是就任由景帝捏了?

  石亨在邊上苦笑著道:“圣上若以此為界,則京師除曹公公之外,領兵軍將,當時韃子犯京師之際,皆與丁如晉有并肩御敵之情誼…”意思也就是說,滿朝文武,要和丁一全無關系的,只怕是沒有了。景帝方才清醒過來,連忙說是自己失言,撫慰陳循不消說,又馬上差興安派人去請于謙入宮來議事。

  事實上丁一做到二品文官,又不是通過諂媚幸進的寵臣,他自然是和這個大明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這也是丁一當年為什么硬要辭官科舉的原因,這一條路走過來,許多事、許多人,就這么聯系上了,如果丁一當年在京師保衛戰之后,求個爵位去光祿寺養老,景帝此時要拿下他,那就遠遠沒有這么麻煩了。

  但現在就不同了,朝臣之中,除了站明陣營的丁某人一派之外,還有一些類如敬仰丁一理念,愿意鐵了心投其門下的;也有認為丁一這大腿好抱的;更有陳循這種不必去投靠丁一,但細究起來,卻是和丁一也有著關系的;哪怕是石璞,要他給丁一添堵沒問題,但要他幫景帝把丁一往死里弄,肯定也是不愿意的,丁一當年還是救過他,也全過他面子,盡管那兵事里,少不了丁一推波助瀾的份子,可是兔死狐悲,這么戰無不勝的督師文臣要就這樣捏死,日后景帝要捏死他這戰功遠不如丁一的督師,不是更為輕松,更有理由?這是回到洪武朝的節奏么?朝廷之上,哪怕是王文或是王直,這種或對丁一有意見,或對于謙有意見的大臣,都不會支持景帝這么做的。

  石亨在等諸閣臣和于謙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其實他本來有些猶豫的,他不是一個愿意充當棋子的人,按著他的想法,丁一有多遠滾多遠,要奉英宗出來復辟也好,要立憲也是,自然都是以他為首,為首之人,便有首功嘛。

  但入宮之前仝寅向他辭行,仝寅就是怒斥前錦衣衛指揮使盧忠的那個算命先生,他對石亨說:“總鎮此去,必使容城南去,公必能勢盛一時…吾身有殘廢,不宜留于此,恐公氣盛而使吾不得善終…”當然是推說問卜所得,他沒有說石亨一句不好的話,但石亨這人也是久經戰陣,宦海浮沉多年的,細細一想,自然就明白仝寅的意思。

  勢盛一時,接下來不就是獨木難支么?丁一要被趕去廣西,他在京師獨大,景帝容不下丁一,日后便能容得下他?何況立憲密約,如果景帝要對丁一下手,后者會不會把這事暴將出來,以求活命或是速死?

  所以他才努力地勸景帝,還是迎丁一入京為好。

  只不過到了于謙入宮來的時候,聽著陳循的處置,卻就搖頭道:“事到如今,太遲矣!”

  于謙的意思,張懋帶信印來交,就應該派廠衛去把丁一緝拿入京!因為丁一這么辦,不合朝廷的法度,出關御敵之后,哪有回來開張便條,然后就申請退休的事?丁某人敢這么做,于謙就問了:“何不教廠衛辦差?如此妄顧律法,要廠衛何用?”

  一時之間,景帝和石亨都無言以對,因為石亨是知道那份中旨的,許出不許進,沒有經過內閣票擬的中旨,他們是知道丁一為什么要辭官;而陳循不知道,卻就向于謙說道:“大司馬,于總憲實為無雙國士,朝廷當以國士相待!然則據英國公所言,至宣府不得入,于城外駐了幾日,這是朝廷的不是,不知道孫總鎮和于總憲有什么私怨,為何前幾日…”

  “此事太遲,不必再議。”于謙搖頭截住了陳循的話,已派了閣臣去追,自然不可能再派廠衛去拿丁一,要不就成了外廷和內廷的爭斗,相權和皇權的角力了,“若是如此,圣上當出郊相迎,為其解袍方是道理了。”

  事到了這一步,已派了閣臣去,那就得做戲做全套,弄個君臣相得的模樣出來。

  說起來除了于謙,誰敢派人去緝拿剛剛大勝還朝的丁一?又不是洪武朝!

  不過于謙就真的做得出的,石亨舉薦他兒子,都能被他訓斥和舉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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