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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心如鐵(一)

  雪晴的小樹林里沒有蟬鳴也沒有鳥叫,半點生氣也沒有,似乎低溫把一切都凍結了,累在枝頭的雪花,把那寒意硬生生地滲入去,教那樹木也僵直著,便是風來,都難得有枝葉搖曳。但丁一的聲音,聽起來要比這凍雪覆蓋的天地更冷:“七個人,你有七刀的機會。”

  他指的是那七個被他錯開了四肢關節的韃子,連下巴也卸開了。丁一畢竟也只是人,另外三個,卻就只能一刀斃命干掉了,不過以一敵十,能生擒七人,自己毫發無傷,絕對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就算江湖排名前十的刑天,也不可能做到。刑天或者可以殺死他們,但這些韃子的探馬都是老卒——這些不是也先召集的牧民,而是瓦剌的常備軍,蒙古軍兵里的精銳,也只有這樣的精銳,才能在拂曉時分,剛剛雪晴就出來巡邏——他們會跑,他們會去報信,他們會死戰…拿下七個活口,絕對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丁一完成了,正如他不擅長宮斗一樣,他擅長干這樣的事。

  張懋的手在顫抖,那些被錯開關節的韃子,在地上蠕動著、掙扎著,咽喉發出“嗬嗬”的吼聲,他們的臉容是如此的猙獰。丁一并沒有安慰他,反而退開了一步,對他說道:“若是新兵,七刀完成不了任務,我便做了他,因著那是個累贅,是次品!沒有人敢在沙場,帶上一個隨時會壞事的拖油瓶。”他頓了頓,放緩了語氣,“你不同,你是為師門下弟子,你做不了,就回去,到書院去等我,以后若有戰事,便做一些參謀、后勤的事務好了。不得親臨前線。動手吧,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或是收起刀,套上滑雪板,向南而去…實在沒閑。來看你表現人性的掙扎和良知的拷問。”

  七刀的機會,也就是每個韃子只能用上一刀。這要求張懋必須下手極為精準。別以為這是一件容易的事,鄉下殺豬,那豬都是按得死死的,要一刀斃命,也得是有經驗的屠戶才能做到。以張懋現在那顫抖的雙手,連帶著顫動不止的刀尖,很明顯,他不太可能完成這個任務。

  而丁一要求他必須做到,能跟著丁一進入戰場。他就必須得做到。

  這樣跟在丁一身邊的,就不是一個有殺敵膽子的戰士,而是能有絕對冷靜的兵王。

  張懋松開手,任由刺刀插入雪地里。然后他撲上去,用背后右手腕壓迫那個韃子的咽喉。右手搭在左手上,用自己的腦袋抵住對方后腦,慢慢地轉動手腕,很快的這個韃子探馬下身滲出了騷臭的尿液,那和膽量無關,是死亡引起的肌體失禁。

  接著張懋用血絞和斷頭臺解決了另外兩個韃子,然后站了起來。盡管微微有點喘氣,但他的手不再顫抖,他從雪地里拔出了刺刀,干凈利落的,在每個韃子身上來了一刀,包括那三個已經死去的韃子也不例外。那七人,便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先生,幸不辱命。”他對著丁一這么說道。

  丁一皺了皺眉頭:“拖進雪窩子里,然后雪窩子弄塌,撿兩把好的弓出來…沒什么時間了。動作快點,要不第二拔探馬來,就由你來解決了。”張懋不敢饒舌,拖曳著那些尸體,往昨晚宿營的雪窩子去了,他可不想面對十個這種的精銳探馬,于他來說,那是找死的行徑。

  在將他們交給張懋之前,丁一已經問出了他所需要的東西,所以丁一在驅趕著戰馬遠離,這里離韃子一個千人隊,只有不到二里地的距離,而且跟地圖上的聚結點,偏差了不少距離,在沒有把小隊集結之前,他可不想過早地暴露自己。張懋在生存的壓力下,倒是很快地處理好了那些尸體,并且用工兵鏟把地上血跡也簡單處理了一下,踹了一通樹干,飄灑下來的雪花,更好地偽造和掩遮了現場。

  其實,這一隊游騎的失蹤并沒有引起那個千人隊的千夫長警覺,因為這個年代的軍隊,就算軍紀好的明軍,也不是現代軍隊那樣出營要許多證件、集合要準確到小時甚至分鐘的標準,一個是因為沒有精確計時工具,更加沒有即時通訊工具;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士兵對于紀律的服從性。象這種游騎小隊,早半天回來和遲半天回來,大抵是很正常的事,就是迷了路回不來,也不見得就是什么重大事故,何況到了將近中午,又下起了雪。

  也先大帳里的那些瓦剌將領,都很有些急燥,就算是馬奶酒也很難把心頭的煩事澆去。

  “那顏,這樣大的風雪,下面的奴才,每日都有人凍僵了去,要不,就不管這風雪吧,明人能有什么本事?也不用指揮了,放任兒郎們放馬沖去…”那將領的話沒有說完,也先脫手就把酒杯砸到他腦袋上了。

  坐在也先側邊的賽刊王,舉起了斷了一截的手,對著那將領說道:“十萬鐵騎,當日也是十萬鐵騎,那人就一人一馬一刀,你看見么?硬生生把他的皇帝搶了去,連我也折在他手里,還死了不少草原上,敢戰的男兒!那人說他是漢人,但他就是明國的官,現時做到大官,你看那對面,堡不象堡,寨不象寨的古怪的城里,有多少軍兵?少說也得上萬!”

  “不止依著前幾日雪晴,我等去攻,看著他們接戰的軍兵,怕得有三四萬人。”下面有將領是這么補充著賽刊王的話,“真的不好打,那些古怪的城,詭異得很…火銃,明軍的火銃,那顏,我們跟著你征戰,也不是沒見識過,就是宣府和大同,也有許多的火銃,我們都不怕。但為什么,在這古怪的城上,那些火銃,卻就教我們草原上勇士,死傷這么慘重?”

  賽刊王嘆了一口氣,對那被也先用酒杯砸中的將領寬慰道:“下面的奴才凍僵了,我和那顏也是知道的,但天不晴,胡亂放馬去打,只會死得人更多,不要再這么胡說,奴才都死光了,誰來跟你打仗?你自己騎著馬沖上去么?”

  也先一拍身前的案幾,沉聲道:“都把兵馬整頓好,雪晴了,到時全力去攻,一個千人隊、一個千人隊的上去,敢潰退下來的,后隊殺前隊!”他說著環視一眾將領,把著戟張的胡須,“那桿旗,不要去動它,那桿旗所在的城,不要去打它,若是拿下結縛羅叉私,不要侮辱她,把她還給那人,那是真有神通的,當著面,就把人咒死,喇嘛和薩滿從頭到尾仔細查過,全無一點傷。若是戰陣上殺了,也罷了,若是俘得結縛羅叉私,誰人去動她,我不會罰你,到底那人來了,他與你的事,我也不會管你。”

  眾將紛紛點頭,都認為沒有必要去招惹那個他們不愿提起名字的人來。

  待得一眾將領散去,賽刊王卻就皺起眉對也先說道:“那顏,便是那人有神通…”總不能因為有神通,就這么避著不敢斬他的旗啊,這對士氣來說,是很大的傷害,“當年成吉思汗,不也斬了通天薩滿闊闊!不若雪晴上陣,便由我去,砍了他那旗!反正我也斷了一臂…”

  也先抬頭飲盡了杯中的酒,用袖子一抹,沖著賽刊王擺手示意不要再說下去,又教他過來,方才壓低了聲音道:“特知院那邊,說是宣府有人與他聯系,那人在明國,是有貴人想要他死的,只要我等把脫脫不花搶回來殺了,絕了后患,那人回到明國,自然有人弄死他!”

  賽刊王方才恍然大悟,點頭道:“如此倒是好的,教他們明人自己去死便是,聽那人說,他若死,必用全身精血咒死敵人,到時明國里的貴人殺了他,以那人的手段,那貴人只怕也活不了,我們正好提兵南下!只不過,那人這等本事,又對明國的皇帝這等忠心,明國如何舍得害了他的性命?”

  “不曉得。”也先搖了搖頭,提壺給賽刊王滿上了酒,卻是若有所思,“聽特知院說,南人就是這樣的,大元建國之前,宋朝的岳爺爺,草原上也是佩服的大英雄,金人全然是殺他不過的,也是宋人自己去害了岳爺爺的性命。反正那人死了,今后南下,也少了些隱患!”

  賽刊王點了點頭道:“是,那顏的計較是對的。”他們所說的特知院就是指伯顏帖木兒了。

  “叫巴達瑪過來!”也先想了想,對著帳中侍候著的心腹親衛這么說道。

  “巴達瑪和那人結了安答,教她去游說,若是結縛羅叉私肯把脫脫不花放回來,或是殺了,我等便也就好早日收兵!”畢竟這風雪天出兵的消耗實在太大,而丁一又有人應承著處理,也先雖然沒聽過戰爭就是拼后勤,但這縱橫草原的梟雄,卻是深諳其中的道理,如能減少些消耗,又能達到出兵的目的,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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