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等他再訓斥手下,尖銳刺耳的公鴨嗓就在風雪里響了起來:“如晉少爺!如晉少爺!”那感覺就象丁一是個人參果也似,腳步聲來得近了,那一眾大漢將軍看清了來人,嚇得連忙站了起來,都是老兵油子,自然有人用腳后跟將雪往火堆上撥去。。
“行了、行了!”來的太監不耐煩地制止了這些大漢將軍的行徑,卻是說道,“你們這班狗才,別在咱家面前裝模作裝,如晉少爺呢?你們沒請他到邊上避雪?”那一眾大漢將軍,除了那個持著丁一腰牌去稟報的頭目,其他人都跟泥雕木塑一樣,張大著嘴半天合不上。
半晌才有人結結巴巴地說道:“方才、方才真是丁總憲?”總督三省聽著權重勢大,其實卻不如都察院首領來得清貴,這些在紫禁城里有腳跟的大漢將軍,自然是稱丁總憲了,至于容城先生四個字,私下說說也就罷了,當面稱呼,以他們的地位來講,就是不要臉的高攀了。
又有大漢將軍巴結著那太監說道:“興安公公,這么大雪您也不打個傘…”還沒說完就被興安一巴掌抽得連軸轉,厲聲罵道,“宮里太皇太后、爺爺都在等著如晉少爺呢,你這殺才在這里嚼什么老婆舌頭!如晉少爺呢?”
這時那班大漢將軍才知道自己闖禍了,有人苦著臉說道:”方才是在宮門外候著,小的不知道是丁總憲,還在笑話哪里來的官迷。這天氣還來求進宮面圣…”邊上那些大漢將軍被興安的眼神逼視著,也不得不七嘴八舌說了起來,“怕是被小人的言語惡了。丁總憲就走到他處避雪了。”、“這可如何是好?聽說丁總憲在奉天殿,一刀就把馬順斬了頭的…”這個卻是擔心著自己的性命。
這時那些抬著鑾輅、打著傘的小中官已急急跟了過來,原本興安這司禮監大太監,怎么也不至于在這大雪天,孤身奔出來,只不過他聽著稟報,就去報了景帝和太皇太后。看著這兩位有點急切,興安不敢拿大,不耐煩去等下面中官侍候。就自己先提著袍裾出來,后面一眾拜他為父為爺的中官,哪里敢待慢?
“把這狗才給咱家拖下去打!”興安氣得不行,指著那擔心丁一會不會跟殺馬順一樣。給他來上一刀的大漢將軍。“你也配污了如晉少爺的刀!打!這廝居然敢讓如晉少爺在外面候著,他娘的,不許停!”興安也忍不住爆粗了,因為他身為司禮監太監,對于丁一現在的聲望,還有丁一和景帝、太皇太后之間微妙的關系,卻是一清二楚的,這當頭惹火丁一。壞了景帝和太皇太后布下的局,別說這大漢將軍。只怕他這司禮監太監也是打著燈籠上茅坑——找死啊!至于這大漢將軍的處置,也算不得興安越權,他本是東廠廠督,正是錦衣衛的該管上司,處置這大漢將軍,倒也是職權之中的事。
那被當場按在雪地里脫了褲子打屁股的大漢將軍,暫且按下不提,興安領著手下中官,還有其他那些大漢將軍出了宮門,左右張望卻只見檐下那十來匹馬,不禁開口喚道:“如晉少爺!如晉少爺!”看著風雪大,那聲音傳不了多遠,興安抬腳就往身邊的中官和大漢將軍踹了過去,“廢物!喊啊!養條狗都比你們有用!”
于是乎亂糟糟的聲音就在宮門處響起:“丁總憲!丁總憲您老人家在哪啊!”這是那些大漢將軍在喊的,還有那些中官叫著,“如晉少爺,如晉少爺,奴婢來接您了!”一時間真是惡心得那些載著雪花的楊柳都洋洋灑灑抖了一層雪粉下來。
“閉嘴,宮禁門口,大呼小叫,成何體統?”一個聲音就在那些大漢將軍身后響起,那些人急著于興安面前掙臉,哪里管什么體統不體統?當下便有人罵道,“得了!里面還一個在打著呢!一會興安公公找不著丁總憲,咱們這班人搞不好沒個活頭!操,你裝什么人物頭啊!”
“興安,你在尋我?”聲音不大,但很穩,在那一片亂遭糟之中,顯得極為特別,興安聽著回過頭來,卻見宮墻邊,九尊被雪花包裹的雕像,他方才還奇怪著,何時這時有了這幾像石雕,這時卻見當頭那雕像動了起來,向前邁出一步,身上雪花紛紛掉落,伸手在臉上一抹,不是丁一又是誰?
“天老爺啊!”興安撲了上去,不知道還以為是刺客呢,一下子跪下,抱著丁一的腿,拍打著雪花,丁一把他扯起來,興安嘴里猶在埋怨著,“如晉少爺,您是國之柱石,怎么如這般輕慢自己的身體!您要這樣,老奴可不放心,得跟爺爺請旨,把老奴差到少爺您身邊看著才好…”那一眾大漢將軍看再一次愣住,這是司禮監太監啊!司禮監太監就這么跪下去?以奴仆自居?這不可能啊!丁容城再怎么英雄,跟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內相之實的司禮監太監相比,怎么也不能這樣啊!倒是那些小中官,看著興安拜下來,卻全是機靈鬼,齊齊拜下,口中稱道:“奴婢給如晉少爺請安了!”
“稍息,立正。”隨著丁一的口令,另外八尊“雕像”動了起來,雪花飛揚,丁一滿意地點了點頭,下達命令,“解散!自由活動。”那些大漢將軍再一次被震撼到了,這什么人帶什么兵啊!堂堂三省總督、都察院首領官,偏偏就能在這宮門,來個程門立雪,偏偏他帶的親兵,真是呆若木雞,就這么沒有命令就一路陪他站著!
興安可不干了,一邊扯過小中官手里的雨傘給丁一遮在頭,一邊指著那八個利刃大隊的士兵訓斥:“你們怎么當親兵的?那有讓自家總憲這么在雪里站著?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
丁一笑著對興安說道:“他們不是親兵,只是陸戰第一旅普通的士兵,親兵都由宮聚宮都督領著,在東吁那邊鎮守呢,要不土著作亂的話,到時卻就麻煩。這幾個是他們擔心我遇刺,選了身手好的,陪在左右罷了。不用遮了,這么點雪有什么好遮?”
這么說著,丁一便從傘下閃身出來,沒等興安動作,便問道:“太皇太后在等著么?要不公公帶路,咱們還是邊走邊說?”不是丁一逞強,興安怎么行禮倒罷了,理論上,就憑他是孫太后義子這一點,也賜了姓,算是皇家中人,興安是皇室家奴,倒也是當得起的。但興安打的傘,能隨便受的么?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受得起這司禮監太監打的傘?
興安也就沒堅持,卻是對那些大漢將軍吩咐道:“侍候好如晉少爺的家丁!看看人家,這才叫兵,你們這些廢物!”說著又拿腳踹了幾下,還是被丁一勸住才作罷。這玩意興安是真覺丟臉,不比不知道,貨比貨得扔,人比人等死就這道理,這八個士兵可是萬里海路跟著丁一過來,人家風雪中都能立著規矩,自個手下的錦衣衛,就是宮門口怎么也有個飛檐的,也不至于和丁一他們一直,弄成雪雕,可一個個連出來看看外面候著的是什么官都懶!
入了宮門,那個脫了褲子在挨打的大漢將軍,連慘叫聲都微弱了,丁一皺了皺眉,卻對興安張了張嘴,但終于長嘆一聲,沒有開口。因為這不是他該管的事,盡管丁一反感體罰士兵,但他不能插手興安的地盤,特別在他現在權勢日熾的時候,他更須守著本份。
不過興安是什么人?那是皇帝一個眼神,他都能把來去想著周全的角色,看著丁一的表情,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倒是很欣賞丁一的態度,知進退,守本份;加之這當口,他知道太皇太后和景帝的心思,于是也樂意給丁一面子,便開口道:“算了,拖下去敷藥!你要記得,是如晉少爺可憐你,這事才作罷,不然的話,哼!”他環視了一下周圍那些大漢將軍,無不驚嚇得垂下頭的。興安方才伸手一讓對丁一說道,“少爺,隨老奴這邊來。”
這是一路往太皇太后的宮殿行走,丁一的心頭,卻就有著許多的戾氣生出。他知道天家最是無情,只不過,當時從貓兒莊過來,那位讓他感覺到母愛的女性,和今天在等著他的這位太皇太后,已判若兩人。而在他身前領路的興安,進入了宮中的走廊之后,卻就沉默了,因為他擔心自己一開口,就會被丁一看到什么問題來。
丁一壓根就不會相信,孫太后會有什么心悸之癥,會時日無多,而從她教李老太太來讓李賢寫信的那一刻,丁一就感覺到了強烈的背叛感。但丁一依舊回來了,不單單他已經有了面對景帝的底氣,他更想看看,這位曾讓他感覺到恬靜,感覺到寧靜的義母大人,想玩一出什么樣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