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做了什么事,唐賽兒大致上是專門搜集過的,而相對于丁一zi很是驕傲的工業基礎,因為保密比較好的關系,加上工匠在這個年代的地位低下,反至被唐賽兒忽視了,認為是名士的怪癖:“雖有怪癖好奇技淫巧,然丁子有大勇、大智、大才!若得之,圣教必能取朱明而代之!”當廖氏夫人離開之后,唐賽兒是這么對她的心腹說的。子,是一種尊稱,類似于大學問家這樣的稱謂,如孔子、孟子這樣的,唐賽兒真的是很看得起丁一。
她吩咐心腹,把白蓮教的好手盡可能調到香山縣,無論如何也要留住丁一:“若不為我用,則亂刀分尸,這等人物,萬不能再教他去輔佐朱明了!”她是極有決斷的人,成則成,不成則毀之,邏輯是非常清楚的。
這夜,白蓮教的人手不斷通過暗道、夾墻,進行串謀布置,忙得不可開交。
而廖氏夫人和鄧小閑他們幾個原來義軍團的義領,卻也聚于一堂,愁眉苦臉地商量著對策。鄧小閑頗為自責:“若非我自以為是,去設那局的話,直接尋容城先生訴說,說不好這事也就結了。”其他人紛紛anwei他,畢竟這么做,是大家當時都認可的,再說無那些壯漢去試劉鐵的身手,誰又能認定丁一他們的身份?
“不必憂慮,容城先生已答應,會將我等四百人,遷去廣西,安排活計。只不過若是去廣西的,就一定要奉公守法。容城先生說了,若是犯事。那必定是從重從嚴處置。”廖氏夫人皺著眉頭,這般對那些頭領說著,眾人不禁低低歡呼起來,可是廖氏夫人的笑容,便很有些牽強了,只不過正在興頭,卻也無人去注意這一點。
待人那幾個頭領都散去。廖氏夫人卻扯著一個婦人說道:“七妹,你、你過來,我有話問你。”那喚作七妹的。卻就是鄧伯孫的妹妹,廖氏夫人想了良久,終于是這么措詞來開場的,“若是教你委身于獄官為妾。以謀救得伯孫出來。你可愿意?”
七妹想了一陣,凄然答道:“阿嫂,我家夫君沒在戰陣里,如今只覺你和哥哥這兩個親人了,若能救出哥哥,這身子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去便是!”本來就是江湖兒女,這些事雖然難堪與屈辱,但還是能面對。能夠去選擇的,“便當是被鬼壓身好了。”
廖氏夫人聽著。寬慰了七妹幾句,又與她說還沒到這一步,她仍在想其他的辦法營救鄧伯孫。待著七妹走了,廖氏夫人絞著手指,她卻是知道,zi無法便當是被鬼壓身。劉鐵于京師出入公卿府第,隨丁一出京,一府一縣的父官,他也是持平禮的,和什么人交往,這氣質便會隨之漸漸改變,這是一個很自然的過程,泥腿子出身的鄧伯孫,無論是樣貌還是氣質,如何能及得上劉鐵?
別看廖氏夫人在市集時對丁一和劉鐵很不給臉面,那是因為她感覺這兩人跟zi就不是一個世界,她通過這樣的舉措,來讓zi的自卑心理得到一個渲瀉與平衡,所以她才故意那么干的。而想起劉鐵對她說的那些,她的心卻便就驛動起來,鄧伯孫是從來不和跟她說這樣的話…想著她突然揮手扇了zi一個耳光,因為她為zi的念頭而感到可恥,怎么可以拿劉鐵來跟zi的丈夫比較呢?這不是守婦道的女人,該有的心思。
不過她很快就有了決斷,因為她根本沒有選擇,唐賽兒要求她 丁一,這是她所不愿做的。丁一是她心中的偶像,她便是死也不愿對丁一做這樣的事,更別提拿下丁一去換鄧伯孫了,她做不出來這樣的事,她相信就是zi的丈夫知道,也決不愿用這樣骯臟的計謀,來拿下容城先生,去換zi的自由,大約鄧伯孫會甩她一巴掌,然后罵一聲:“瘋婆娘!你魔障了!”然后他就會去救丁一,或者死在救丁一的路上。
是的,她的夫君,不會說劉鐵那些好聽的話兒,他粗野豪獷,義氣當先。
她沒有選擇,不單是她不愿去害丁一,而且她也不能看著他被唐賽兒所害,這是唐賽兒所不能了解的事,這個江湖,有她這樣不擇手段的人,有劉鐵這樣不以小人為恥的人,但還有人,把這個義字,看得比命更重。
廖氏夫人摸出劉鐵給她的那個銀元,鍛壓出來的花紋要比坊間的銅錢精細得多,極精致的物件,在她看來,他的身上似乎隨便一件小玩意,便都透著精致與雅致的味道…不,她狠狠地捏緊了那塊銀元,她告誡zi,就算去船塢,也不是zi芳心暗動,她不過是一個沒有選擇的可憐人兒,為了救出良人,不得已做出的犧牲…這種置身于屈辱之中的悲傷,似乎讓她的心里,略有好受一些,少了許多的自責,外面傳來幾聲雞啼,她抬起頭,窗口天際已有一抹魚肚白,天亮了。
丁一起床之后,依舊是雷打不動的晨運,鄭文奎在京師就跟過丁一晨跑,勉強倒也是能跟上。因為船塢那邊,吳全義帶著的陸戰隊,幾乎每天都繞著香山跑步出操,縣城里的青壯漢子,便也有人興起,早上也來跑上一圈,所以他們三人,倒也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先生,禁海啊,這香山是邊陲之地,文奎想了一夜,仍舊沒有什么好的法子,來教百姓的活計輕松些。”鄭文奎苦著臉,接著縣衙后宅里,仆人遞來的毛巾,拭去額上的汗水,卻是這般向丁一訴苦。
丁一點了點頭,他并沒有指望鄭文奎一夜之間,就想出來什么點石成金的法子:“接下來把船塢做大,kankan把海軍支隊再擴大一些駐扎的人數…以后會有更多的船停來這邊補給,船塢擴大了,也可以招收一些人手來做工…慢慢來,主要是你得從這方面去想,要辦出實事,而不是把全縣里會讀冊的會弄進雷霆書社,那種虛頭巴腦的事,不要再干了,你知道,咱們要做的事,是大事,一旦開始,有進無退,弄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到時只會害了zi。”
鄭文奎想了一夜早就想通了,聽著丁一的話,持了弟子禮在邊上,很鄭重地應答著。因為他們要做的,的確就是大事,要逼中央集權的君王來立憲,天下之間,還有比這更大的事么?所以丁一說的,他是真能聽進去。
“排查邪教,白蓮教的妖人,不能讓他們在咱們的地盤,迷惑愚夫愚婦。”丁一把拭得濕透了的毛巾擰干,又再仔細拭起汗水來,“馬上派人去廣州府,東緝事廠、錦衣衛、安全局衙門,去要人要兵,今日就去。”說著丁一便向里走去,示意鄭文奎跟著來,在書桌上取了筆墨,寫了一張條子,用了印,對鄭文奎道,“若是廠衛那邊不肯動彈,把我寫的條子給他們看,丁某人杖死一個半個太監,想來還是沒有問題的。”
都察院左都御史管不到他們,靖西伯也管不到他們,四海大都督也管不到他們,不過丁一還有一個讓從興安以下,中官都管他喚少爺的身份——當今皇帝親口多次承認的御弟、太皇太后的干兒子。真打死一兩個太監,估計景帝是會大怒的,不過若因為白蓮妖人的事,打殘幾個太監,那便是景帝,也不會有什么意見。
鄭文奎捧著條子吹干了,連忙叫了家里當年伴他入京讀書的長隨來,丁一又叫他先去船塢,直接坐飛剪船“廣西”號去廣州府。劉鐵本來想自薦,但丁一似笑非似笑打量著他,卻是說道:“晚上不定能趕得回來,你不是還要交接名冊等物么?”
劉鐵一時好不尷尬,丁一看著他的表情,但知zi隨口一句又是說中了,于是便跟著敲打了兩句:“兩情相悅的,雖不合律法,不符道德,但以我來說,雖然極荒唐也不能認可,但還是可以理解;若是有強迫、拿捏把柄教人就范之舉,那就不是道德敗壞,陳平盜嫂了,那是觸及人性底線的問題,天能容你,我不能容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劉鐵只覺背上汗如雨下,他不知道丁一是怎么知道,只不過更對zi的先生,愈加覺得神秘莫測。其實丁一也是隨口一句玩笑,只不過從劉鐵的反應,他這精通犯罪心理學的人,馬上就推出個七七八八來。
于是當這夜里,廖氏夫人帶著那塊銀元去到船塢,衛兵把她領到劉鐵的住處之后,她咬牙坐入席間,看著那一席的菜肴,她沒有說什么,劉鐵招呼了一聲,她便吃喝起來,她刻意地不去看劉鐵的臉、劉鐵的笑,不去聽他隨手拈來,卻趣味無比的逸事。
這會讓她覺得好受些,她是一個沒有選擇的可憐人兒。
她再一次去拿桌上的酒壺,卻被劉鐵輕輕按住,柔聲對她說:“酒到了便好,喝多了傷身。”她突然便哭起來了,從來沒有人對她這么說過。
她便突然無法維持那堅硬的殼,那殼粉碎了,她也只不過是一個柔弱而美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