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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永鎮廣西(六)

  出的事如果放在千百年后,壓根就不是一個事。這個事情的起因,是在于一顆次品螺栓和一個檢驗不合格的牛皮戰術鞍袋開始的,最為原始的根本就是:工場里負責驗收外包產品的人員——其實就是李匠頭的徒弟們,把一顆螺栓和一個牛皮材質的戰術鞍袋,列為次品;而要負責回收次品并回爐焚毀的人員那里,卻發現少了這兩件東西。

  丁一的工場就是用這種粗暴原始的方式,來杜絕泄密,所有的良品和次品都需要回收,盡管外包加工時,作坊主是花了錢來購買原材料或毛坯的。這種管理方式科學與否、合理與否且不論,但毫無疑問,它讓泄密的可能性降低了無數倍。

  于是丁一的工場就停止了給付全部款項,并且把這兩家工坊列入了黑名單,告訴他們以后絕對不可能從工場接到活計,而且這件事沒完,如果不能交出這兩件次品的話,會以附逆的罪名,把這兩家工坊告官。

  對于負責質檢的李匠頭徒弟來說,他們不認為有問題;對于實質上負責梧州府城安保的丁君玥來說,她所做的是馬上調了兩個排,各自帶領著工場里的兩個民兵連,直接就把這兩個工坊和作坊主的家都圍了起來。

  本來這事算不得什么,因為丁君玥也沒有捉人,只是圍起來清查罷了。若是現代,事涉軍事機密,不論華夏還是歐美,通常只要不是自己干的,這當口都不會鬧騰,事后怎么告國家機器那是另外的事。

  可是對于兩位作坊主來說,特別是習慣于欺詐底層百姓、面對官員怎么也要保留幾分體面的士紳,他們吞不下這口氣,這件事的后果會怎么樣他們暫時還沒有考慮,他們現在是覺得工場和駐在梧州府城的大明第一師第二旅旅長丁君玥,連他們的帖子都不接。直接派兵過來包圍作坊的行為,讓他們在泥腿子面前丟了臉面。

  “他們打死了去交貨的管家和七個工人,把尸體抬出來,說所有事就是這八個人干的。丁旅長不認可這種說法,表示一定要徹查到底。那兩個作坊主就揚言要聯系同年、親友上書彈劾先生!”傳令兵倒是口舌伶俐,幾句話就把重點交會清楚,但明顯他眼中是頗有些驚慌的神色。

  因為士紳是很習慣來這么一手的,有什么問題,直接就打死下人,然后把所有問題都推到下人身上,算是明面上的交代,也算作一種輸誠的態度,暗地里再看看要付出多少代價來擺平此事。并非他們不識時務要來招惹丁一。而是他們覺得丁一故意要借題發揮搞得他們顏面掃地,并且不給他們活路,所以他們就準備去串聯動用各種人脈關系來運作了。

  一個螺栓和一個牛皮包引發的血案,剛一開場就是八條人命,丁一若是剛來到這個時代的年月。聽了第一反應大約冇就是蠻可笑的,感覺這事是滑稽、扯蛋到沒譜了。但對于已經能融入這個時代的丁一現在來說,就一點也不好笑了:現代隨處能搜到的原子彈制造流程,盡管含有一些想當然和臆斷的成份,但若是二戰,那就是絕密。

  這顆螺栓和單兵攜行裝備的牛皮鞍袋,于這大明景泰二年。它同樣也是一個絕密,加工出槍管、膛線等等機械部機的機床,就是從這顆螺栓啟始的,如果得到這顆螺栓的人,有著足夠想像力,那么。或者他就可以看出許多東西,至少從次品螺栓的質材、標準的牙距等等,就可以推斷出丁一手下工場的加工精度;至于那個牛皮鞍袋,更加可以推斷出丁一麾下軍隊,攜行裝備的大約重量。乃至推斷出大概的行軍速度等等。

  “隨某去看看。”丁一對著身邊的王佐說道,這件事處理得不好的話,很可能又將要與士大夫階層發生直接的沖突與角力,那些的話,就會很麻煩,因為至少目前來說,梧州這邊對于綠帆石之類的不少東西,是要依賴其他地區輸送的,并沒有辦法做到完全自給。

  那門口擺著八具尸體的宅院,離丁一的府第并不太遠,本來丁一征用的這宅院,就在士紳的居住區域之中。大約花了半炷香的時候,就看見了包圍著那宅子的第一師的士兵,還有工場里的民兵連。

  對著不斷立正舉手敬禮的士兵和民兵,丁一微笑著在馬上舉手還禮,但當他靠近那宅院的門口,卻就聽到讓他皺眉的話,大約是這家被圍起來的士紳家中的家主一類人物:“老夫也是中過舉的人,此刻要去求見靖西伯爺,你等為何阻攔!”

  “先生沒空見你,你有什么話,對我說便是。”這是丁君玥冷冰冰的聲音,“我再說一次,只要把東西找到,就沒什么事。當然,你家里打死這八個人的命案,衙門的推官之類會來找你清查,那就與我無關。”

  似乎她的話愈加激怒了那士紳,聽著拐棍重重頓在青石板上的聲響,然后那士紳明顯是強抑著怒意:“好,老夫敬你是靖西伯府的義女,這話就對你說:哼哼,沈萬三可知道么?沈萬三欲以私產獎賞軍隊,太祖是要殺他的,要不是皇后娘娘仁慈,沈萬三連發配云南都混不到,直接就是殺頭!靖西伯爺手下的行伍士卒,除了朝廷的餉糧,全還拿著另外一份餉糧,這事若是上書朝廷,硬要撕破臉面,靖西伯府又比老夫干凈多少?”

  丁君玥正要說話,卻被聽到身后丁一開口道:“且住。”她回過身來要行禮,卻被丁一示意不必多禮,只見丁一對著身邊的王佐說道,“此事你來料理一番,多時未見,教某看看汝學得的處理政務的本事如何。”

  這時新任的蒼梧知縣也領著差役奔了過來,但在巷頭就教大明第一師的士兵攔下,再派了人來請示丁一,丁某人很不耐煩地揮手道:“教他候著。”卻對王佐說道,“如何?可能斷乎?”他要看看這些雷霆學派里、這些參與君主立憲密謀的人,是否只會夸夸其談。

  只不過丁一所沒有想到的,是王佐處理問題方式。

  王佐并沒有拘泥于自己是南海知縣,為何被使來斷蒼梧縣的案子。城頭他稱伯爺而丁一拂袖而去的事,已讓他清醒過來。所以他倒也沒有遲疑,抬手作揖道:“先生有所命,學生謹試之。”

  “沈榮的墓志銘你可有看過?”王佐幾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上得前去,就突然向那士紳問了這么一句,這讓對方很有點摸不著頭腦。別說那士紳,就是丁某人聽著也莫名其妙:沈榮是誰?沈榮跟這案子有什么相干?

  王佐見那士紳茫然地搖了搖頭,就長嘆一聲道:“汝居然也能中舉?沈榮,便是你方才所說沈萬三的兒子。”然后他背著手,開始象背菜牌一樣地說出各種年份,“洪武九年,沈榮死,其墓志銘里面就提到‘…先君子游于故侍講袁文清之門’,先君子,那么這時沈富也就是你說的沈萬三已經死了;洪武十四年,朝廷方對云南用兵;洪武十五年,始定云南。按著這么說,洪武九年以前太祖就流放沈富去當時還不是大明疆土的云南?”

  那士紳顫抖著嘴唇,半晌說不出話來,冇王佐卻不就此罷休,猶自笑道:“沈榮死時享年七十一,若沈富猶在人世,至少九十,汝中過舉?試問何朝何代,有流放百歲老人之先例?真乃以謬傳謬!”說罷轉身向丁一作揖道,“先生,此獠非議太祖皇帝,實為大不敬,當報有司處置!”

  “這位先生,都是儒林弟子,還請口下留情啊!”那士紳嚇得拐棍也不要了,一下子跪了下去,磕頭泣道,“學生不學無術故有此誤,卻不是毀謗太祖,絕無此心啊!先生、先生、饒命啊!”

  丁一真的是猜到開頭沒猜到結局,想不到王佐這樣來了結這樁事。

  只不過丁一也沒打算構陷這士紳一個死罪,他沖王佐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他處理的方式,揮手教士兵放那蒼梧縣過來,那知縣倒不似士紳糊涂,拎著袍裾跑近了,就沖著丁一長揖及地口稱:“下官見過靖西伯爺!”待得丁一教他不用多禮,這知縣卻一撩袍裾跪了下去,“學生拜見師叔,自赴任以來,知師叔孤清獨立之稟性,故之一直不敢登門拜見,今日方始見著,卻須補上此禮。”

  原來他在沒有中舉之前,應該說,是李賢沒有中舉之前,他曾隨李賢讀了一段時間的書。

  丁一哭笑不得,這關系也太遠了吧?連李賢認不認這個弟子都不好說,要不這知縣為何不敢上門呢?不就是因為關系不牢靠么?他此時是來斷案子,還是來混臉熟的?但是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丁一也只好伸手扶他起來道:“先公后私吧。”

  他把丁君玥和那蒼梧知縣叫到一邊,低聲道:“立刻清查,去警衛營把先前跟著文胖子的那些軍士找來,好好審問一番。”那些軍士,都是東廠出身的,“找到東西之后,交給蒼梧縣,若有故意偷藏之嫌…”

  丁一沒有說下去。

  “意圖附逆,當斬不饒,獄中畏罪自殺也洗不掉這罪孽!”蒼梧縣知縣就低聲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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