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雙乎曰的眼睛,而他正在慢慢扯開那張能射殺飛雕的大弓。
“不。”小樓之內,一只手按住了那慢慢扯開的弓弦。
那是巫都干的手,按在了雙乎曰的手上:“他著了甲,你無法在這個距離一箭命中他的眼睛。還是依照章程,從那些娃娃下手,把他引出來,記住,我們只有一次的機會。決不容失。”
雙乎曰點了點頭,他是草原上最好的獵人,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到丁一松懈的剎那。
丁一與王越去訪了張和,自然是相談融洽的,身為座師本就是對于丁一很欣賞,來訪者心里又是感謝,實在很難不和諧。丁一選了兩匹馬送與張和,與他說是:“關外強梁奪道,被學生隨手斬了,所得的繳獲。”
張和倒也沒有拒絕,只是對丁一叮囑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勸他不要涉險,這等事交待護衛去做就好云云。丁一和王越自然是持禮極恭拜領了贈言,再蠻撞的人,也不會在這當頭來跟張和分辯這話題。
隨后又去拜了于謙,緊接著是諸多同年的宴請應酬,丁一去赴了兩次,便教王越代自己前去應付了。中舉的喜悅,說不高興是假的,但對丁一來說,他很清楚這些不過是錦上添花,自己的實力,才是關鍵的所在。
他回到京師的第三天,就進宮去找景帝了。
一到宮中便請屏退左右,景帝的情緒倒也不錯,點頭應了丁一之請只留興安太監在邊上。
“臣要造船。”丁一很直接地省去了過場,因為從柳依依那里,他得知負責和柳依依接洽的嬪妃,似乎皇帝有所賞賜,給她們額外增加了侍候的宮娥和例錢等等。柳依依在丁一指派下,自然除開帳面之外,私下當然不忘塞給那兩個嬪妃好處,所以皇帝對這生意的收益很滿意的態度,丁一是很清楚的。
沒有等景帝答復,丁一卻就接著說道:“春闈之后,不論中與不中,臣請重復舊港宣慰司!若事不可為,臣以身殉之而無憾;若能托圣上鴻福,則開安洋大都督府!臣愿世代為國而守。”
大明也不是一開始就弱。從開國就弱的,那也就是死得不明不白的宋太祖立的宋朝,而在宋太祖還沒有死的時候,大宋也不弱,是到了宋太宗得了位,才開始打敗仗而變得弱勢。明代開國時期,國力算是很強盛,就算朱元璋登基之后,為了怕權臣為禍,把將相都殺得差不多了,到了燕王得位,還是很強的。
至少那時三衛不服就打到服,草原上也不敢鬧什么妖蛾子,而且,還能弄出當時的無敵艦隊下西洋炫耀武力。舊港宣慰司就是大明開國強盛時代,所留下的一個步跡,直到洪熙元年,也就是一四二五年左右,舊港宣慰司還因為印信被焚,來求重賜官印。
但自此之后,大明開始過了全盛時期,舊港宣慰司也很少來朝貢了,基本就是名存實亡。
這時聽著丁一的話,景帝就皺起眉頭來,不過他近來心情很好,因為石亨和孫膛都運回了許多首級,也就是說,大明能成車成車運回韃子首級的,能打仗,打勝仗的,可不止丁容城兄妹兩人。
于是他決定對丁一好些。就算丁一這言論,顯得狂妄不知規矩。
這本來不太合理,但事實上,做為統治者,皇帝就是這么個心思,若是大明朝里,丁某人的戰力遠超同儕,那皇帝要容下他,就得很有量度了;不過當丁某人兄妹也只是能打仗的人里的一份子,那景帝倒覺得丁一可愛起來。
“如晉,那偏遠的一點不毛之地,為其造船派兵,不值當啊!”景帝笑著對丁一這么說。
但是,舊港宣慰司真是一點不毛之地?舊港宣慰司有多大?這一點,丁一要遠比這個年代所有明朝人更清楚,按千百年后哈佛大學考證出的地圖,淡馬錫不用說了,菲律賓和印度尼西亞大部基本都是大明之地!只不過這個年代,那里都是不發達地區,又是飛地,對于華夏的天子來說,那是真的不感什么興趣的,除了來朝貢時,享受一下萬國來朝的面子之外,也沒什么用,所以舊港不來朝貢,也就罷了,這年頭華夏的君臣都極好面子的,來朝貢一定不會讓他們吃虧,絕對是數倍于他們朝貢的價值。
不來朝貢,還能省點錢不是?誰愛去管那塊飛地?
“臣能教它生財。”丁一從容稟奏,他對景帝說道:“只需朝廷予遠征之船只、軍兵…”
景帝這下就不開心了,直接否決了:“春闈之后再談吧。據軍報來說,似乎密云前衛那邊的境況不是太好?”景帝馬上就轉了話題,“如玉妹子若是撐得太苦,不若便撤回來,總不能為了你我君臣的錢銀,教那女孩在關外支撐啊,朕,于心不忍!如晉啊,下去之后,你跟如玉說說,若是太難,就算了,密云前衛收縮到熱河防御千戶所來,如是不愿解甲,仍愿為國分憂,朕給她在北直隸安置下來,掛個都督僉事之類也無不可啊!”
這便是景帝覺得丁一變得可愛的原因了。
他有了石亨和孫膛送回來的首級,腰桿子便硬了,在丁一面前說話便從容許多,好象現在,就是在嘲諷丁某人,甚至直接開口要奪了丁如玉的軍權,掛個都督僉事,正二品,可以說位極人臣,又是女人。但事實上呢,也就是宣布丁如玉基本和軍隊不沾邊了,大約除了丁如玉身后時,送葬隊伍里加兩面牙旗之外,不可能再有她的舞臺。
丁一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笑道:“如玉實在太倔強,卻是聽不下臣的話啊,還得教她受一受關外的風霜,方才會有醒悟。臣這次也與她說了,宣大不可能時時有兵馬來救,朝廷給了餉糧,也不可能再有其他援助。”
景帝聽著丁一服軟,沒有再張揚地回復什么以身殉國的話,倒也滿意地笑道:“餉糧不必擔心,朕開了口,自然不會短缺她的,若能站得住,大明不缺她那一個衛所的錢糧,也算是為國拓土啊,朕也是欣慰的!”君臣相談自然是頗為歡愉,末了景帝又教丁一去孫太后那里哄老太太開心再出宮,丁某人也依言去了。
但是待得丁一離去,景帝的臉上卻便盡是冷笑。
他覺得看透了丁一。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么?”景帝便是這般冷笑著說道,卻踹了興安一腳,問他道,“廠衛可有消息回報?”不論是南京書院還是容城書院,景讓興安派了錦衣衛和東廠番子盯著的。
興安見景帝問到他頭上來,卻就跪下答話:“回爺爺的話,卻是無甚么異動的,都是宣講一些為國盡忠的話,以岳武穆精忠報國教導學生,以重現漢武之威為已任。倒真沒有什么殲邪之論。”
景帝點了點頭道:“他是覺得丁如玉軍陣不力,恐是朕覺得他兄妹無用,便容不下他了。所以全了科舉之志,便自請流徒。哼,朕是何等人,豈無這點容人之量?他若好好替朕辦差,安能虧待得了他?”
“爺爺圣明!”興安一邊頌圣,一邊在心里苦笑,這真是伴君如伴虎,一開始覺得景帝容不下丁一,后來丁家兄妹都能打能殺,又能賺錢,覺得丁一是要被器重的,景帝自己不也開了口么?誰知道密云前衛戰事不太得力,這又改了,希望丁某人老老實實當個生財童子就好…
其實,若是景帝知道孫膛和石亨的首級,都是從丁一那里買來的,大致上他便不會這么開心了。只可惜邊關將帥,這等事做得極為熟手,派去救援丁如玉的,也是石亨的心腹,出得關去,一個個滿身浴血帶著首級回來,哪里會讓廠衛有機會捉住把柄?
丁一并不知道景帝對他的評價,他出得了宮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教杜子騰回容城去:“模頭擠壓法或是冷鍛法都好,最遲在今年新符換舊符之前,我要拿到第一批試驗姓槍械,你回去告知李匠頭,不要再去打那邊煉鋼的主意了,便從熟鐵槍管下手,盡早出東西。”
丁一之所以敢這么要求,是因為他有鐵了。
柳依依賺回來的生鐵,二十塊玻璃鏡,所得的錢財,盡數換購鐵礦石,運到容城,大部份此時還在路上,若是全部運到了,足夠打出幾千條槍管來。沒錯,就是二十塊巴掌大的鏡子,有什么比奇貨可居,再加上皇帝嬪妃參與買賣,更加能讓貨物的價值瞬間被炒起?
“師母說此項可一不可二…”杜子騰有些猶豫,他并不清楚幾千條槍管,是代表著什么樣的概念。而且是用丁一所說的模頭擠壓法或是冷鍛法整弄出來的幾千槍管。畢竟這次密云前衛的戰事里,八百遂發滑膛槍,并沒有壓倒姓地于戰場上占據優勢,還是依靠著戰壕、陷馬坑等等工事,還有那些被喚起血姓的正軍、軍余協力,才贏得戰事。
對于杜子騰和那些正軍、軍余來說,倒是手榴彈讓他們更為喜歡一些,覺得那玩意更加能改變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