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些草原人的馬匹,雖說離了五十步,但聽著那么多把滑膛步槍的聲響,他們雖有些慌亂卻也沒出現失控的情況,可見以前就是聽過許多次火器聲音的。他們是真的見識過火器的,按理說,曾經在戰場上真的見過百虎齊奔,而又活得下來,如七受撻那顏這樣的人,正常來說是不會搞錯的了。
畢竟火銃和百虎夜奔這種原始火箭筒的發射軌跡也好,聲響也好,還是有許多不同的。但這是黑夜,一切都變得扭曲和迷糊了正如韃子退入黑暗里,雷霆書院這邊也不得不暫時停火開始休整一樣,黑夜讓彼此都朦朧起來,于是便多了許多的想當然和錯覺。
或者,是對于明人可能擁有著的巨大財貨的貪念,讓他們失去了理性;又或土木堡之役讓他們不憚以最低劣的戰力去揣摩明軍,總之,這三個部落的頭人,很快就取得一致,他們吹響了號角,就著騎士手上的火把,重新集結了隊伍 而在明人的臨時營地里,嗩吶聲、鼓聲,也在響起,黑夜里都無法清楚地了解到對方的動靜,都在預判著對手的行為。丁一再一次按住杜子騰,對王越說道:“傳令,讓丁君玥負責本次戰斗,除了充當預備隊的第七、第八連之外,其他所有人員,包括騎兵排,都由她指揮。當然,也包括你和杜子騰,在這次戰斗結束,你們就充當她的作戰參謀,記得我跟你們講過的參謀職責,你們只給指揮官提供方案和資料,不做決定。不必再說,這是命令。執行。”
“唯!”王越無奈應下。倒是杜子騰要灑脫得多,馬上就把其余的十二個騎兵召集起來,往前方的陣地去了。丁一帶起了馬,走到身后那靜默處于單兵工事里那兩個連隊的學生身邊,在一堵胸墻后面坐下,兩個連長和幾個排長都有許多話想問,但丁一搖了搖對他說道,“自己思考,你們總要成長的…”
這讓那兩個連長感覺到極大的壓力,因為他們都聽到剛才丁一的話,現在,他們就是最后的力量。如果于君玥搞砸,那一千騎左右的敵人,就靠他們了。他們只有二百人,而明顯丁一并不打算介入指揮。
如果跟隨著丁一,他們會充滿自信,肯定會。
如果剛才是丁一在指揮前沿的那些學生,那么傷亡絕對會大幅度減少。
只要丁一的聲音響起,大家的心就能定下來,也能絕對在第一時間里,完成好訓練了無數次的每個動作;但丁一不打算這么干,他需要領袖式的崇拜,需要信仰,他要帶領這些人去重啟整個民族,而不是去當一個楚霸王式的人物。
培養一個完整的指揮系統,在血和火里,找尋每一點閃光,不惜代價。
“七連長,若你帶領這兩百人,有沒有把握,擊潰那些韃虜?”丁一若無其事地開口問道。冇 被他問到的七連長愣了一下,卻馬上點頭道:“有!”
“八連長你呢?你是否認為自己會比七連長更有把握?”丁一閑閑又開口了。
這可不是表決心的時候,這是二百同學的性命,八連長猶豫了一下,若真是丁君玥搞砸,不單要與上千韃虜放對,還要接應潰退的同學,他想了半晌,方才開口道:“回先生的話,學生不知道七連長的把握從何而來,若是學生指揮,則以每列一排四十八人,分六列于營地西南迎敵,請先生率其余兩排,于陣列西南峽道口收攏潰兵…”他倒是進入角色極快,連丁一也被他用上了。
只聽他又說道:“若潰兵收擾之后能戰,則陣列于后;不能戰,則退入峽道入鐵門關…我移陣于峽口,韃子必先入營來擄財糧等物,有這空隙,先生領潰眾入關之后,應能重整隊列接應我等入關…”
丁一聽著點了點頭,雖有不少細節太粗糙,但也算條理清晰,關鍵是斷后部隊的自我認知很明確,并沒有逞勇浪戰的心思,看來還是有些大局觀。要知道,這才是十四歲的少年,能想到這樣,便很不錯了。
“七連長,說說你的方略。”
“先生教丁班長接管指揮權,便不會錯的,俺只知道,先生沒出過錯…若是丁班長真敗了,哪沒啥好說,俺吃先生的飯,穿先生衣,領先生的月例銀子,便是親爹在,家里窮,七個兄弟十一個姐妹,也沒法如先生這般照顧俺…俺拼了命,去殺韃子,讓八連長保先生入關便是,只要先生好好的,我等便把這條命,報了先生的情義便是,只求來世再投先生門下就好。”他憨巴巴的,硬把這樣的一席話,說著平淡如水。
只是卻在周圍工事里,紛紛傳來其他學子回應:“便是如此,我等把這命,報了先生情義!”、“先生安好,便是晴天萬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突然之間,問作戰方案就成了這樣。
丁一也只好讓他們保持靜默,卻對八連長道:“楊守隨,你很不錯,便由你指揮預備隊。”說著向邊上候命的四個騎兵做了個手勢,但有一騎策馬奔向前沿陣地,去向丁君玥傳達這個消息。丁一看著七連長,對他道,“吳全義,你回去之后,關禁閉三天。只有一腔血勇,是不行的,你得為這二百同門的性命負責,安能就一句不怕死了事?”
七連長吳全義憨厚地笑道:“是,弟子回去便去領罰。”
只不過對丁一來說,這兩人都不錯,一個是有謀略可以任事;一個是有忠心可以拔為親衛。也算是這場戰斗的收獲,當然,還得看他們臨敵時,是不是如嘴里所說的去做才行,丁君玥那個排長,本來丁一也很是看好他,誰知道一接戰卻是這般下場?這玩意,無論怎么心理評估,怎么測試,怎么訓練,都比不上,真刀真槍在血與火之中的驗證,來得更為真實。
但這樣是殘忍的,不過丁一已做好承受這一切結果的準備。
雙方在短暫的休整之后,開始了新一輪高烈度的對決。
所謂的短暫,短到什么程度?短到關外烈烈秋風,還沒有將剛才的黑火藥濃煙完全吹散。
而高烈度,是在于沒有防守方。
對決,通常都你攻我守,你進我退。
通常和草原民族的對決,都是草原人進攻而華夏人防守。
但從指揮權到丁君玥的手里之后,就開始變味了。
她選擇了進攻,每個排的鼓手,都在用力地敲擊著鼓點,三列每列百人左右的方陣,所有的學生,都將原本罩在雞胸甲外面的白色儒衫反穿,露出了里面的鮮紅色內里,如火,如血,于這黑夜里,要將草原點燃的的烈焰。
草原上的騎兵,也吹響了號角,嚎叫著高舉火把縱馬狂奔而來。
他們也不想再糾纏下去,覺得這是一場應該馬上就結束的戰斗,那些在他們看起來,如此懦弱的明人,先前一直在慘叫和悲鳴甚至哭泣的明人。他們根本不用去拉著韁繩,在馬背上長大的戰士,用雙腿就足夠操縱戰馬。
一手高舉火把,一手揮舞著彎刀,長生天的子孫,蒼狼的后嗣,會撕碎他們看中的每一個獵物,無論是獅虎熊羆!
丁一聽著鼓點,點了點頭,并沒有說什么。冇 吳全義和楊守隨則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因為他們覺得,也許下一刻,就真的要靠他們來拯救這一切了。兩人幾乎同時發表了同樣的命令:“最后一次,檢查彈藥!各班排完成后報數!”這是作戰之前的最后準備了。
因為他們和丁君玥是在同一種操典之下學習的軍事知識,他們很清楚她要干什么。
果然,鼓點之間,整齊的呼喊聲,馬上傳來并壓倒了草原人的嚎叫嗩喊。
“擲彈兵!前進!擲彈兵!前進!”
紅色是不良于隱藏的,就算當逃兵,也會極為輕易地被敵人發現。
這一點丁某人上課時一再告訴他們,明軍的紅色戰襖是很不科學的,如同宋時的刺青一樣,對于軍兵帶著提防的性質——當然,明尚火德是官方說法,但站在軍人的角度,丁一有著他自己對此的解讀。
所以,如果反穿外袍,以紅色面對敵人,就是死戰,戰死的決心,毫不考慮退縮,因為無路可退。
“第一列,預備,放!”丁君玥沙啞的嗓子,高昂戰意帶著強烈的破音。
“轟轟轟轟轟…”百多把前裝滑膛槍同時開始了射擊。
“第二列,向前一步,預備,放!”連接的射擊開火聲音一時間覆蓋了這小小的戰場。
當第三列也發射完畢時,戰場上瞬間靜了下來,三百發彈丸,面對以密集的鋒矢陣型沖鋒的對手,至少收割了六、七十個草原騎兵的性命。草原人猶豫了,因為這個傷亡加上先前的傷亡數字,已經慢慢迫近他們的心理承受底線上。
而丁君玥沒有猶豫,從她下達反穿外袍開始,她就沒有再猶豫:“全體都有了,上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