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個能安靜下來的夜,只因丁如晉不再只是容城籍的秀才。
亥時之前,也就是晚上九點之前這段時間里,雷霆書院南京分院的兩名大門哨衛,已經被好幾拔人輪流訊問了無數次,其中一個已經哭了起來,畢竟也就是十二三歲的少年;另一個哨衛看著眼角發紅,也是快要哭起來的樣子,只是拼命忍住罷了。
魏文成是第一個發難的。他來給丁一請安時,大門口哨衛還好心跟他說:“先生出去玩兒了,說是晚上就不回來了,魏師叔您白跑一趟了。”魏文成這人嘴皮子能說,跟半天擠一個字的許牛完全兩回事,那此少年都跟他處得很好,就提前跟他說了一聲,免得白跑進去一趟又出來問。
開始魏文成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多謝他通風報信,但還沒上馬前他回頭問了一句:“他娘的,劉鐵這廝這下找到機會偷懶了,不用對著那些左右分不清的鳥兵了;謝雨城去兵營怕是會罵娘吧…”
哨衛少年聽著就笑道:“劉師叔還在軍營,領著其他師兄弟,訓著那五百個新兵蛋呢。”
只這一句魏文成的臉就拉了下來:“先生就跟著謝雨城?那孬貨有屁用啊,見著有事,血一熱就沖上去,帶著還不如不帶呢…”誰知還沒數落完謝雨城,卻就聽著那哨衛少年說道丁一是孤身上路,謝雨城在書院里安排招進來的新生呢。
“你把這事報給小謝了沒有?”魏文成說到這句,已是厲聲喝問了。
哨衛被他嚇得哆嗦了一下,強笑道:“師侄想著等換了哨…”
“啪!”話沒說完,魏文成一記耳光已狠狠地抽了過去,真把那少年抽得一下癱倒在地,卻又對另外的哨衛一腳踹了過去。嚎叫道:“快他媽去叫謝雨城來客廳議事!跟他說,就是他死了爹媽也馬上給我滾過來!”
看著那哨衛還算機靈狂奔入內,魏文成對著身邊跟著的那些護衛說道:“筆墨來!”立刻就有人取了墨汁和紙筆過來,從書院門房里拖出一只條凳當案面,魏文成便當場寫起了信來,先寫的兩封全是大食數字,而最后一封則是文字。
又取出蠟在火把上融了,滴在封口處,取了腰牌壓了上去,若是這蠟破了。就是有人折過。“來!”他招手示意身后屬下上前,卻對其中四人說道,“爾等留下。”因這四人跟其他人不同,十數個屬下里,除了這四人是先前丁一救出來的俘虜。也就是京師保衛戰時丁一麾下七百壯士里的成員,其他的都是魏文成自己招收的人手。畢竟他是國土安全局南京行局的大使。自然有權招收人手把衙門里的空缺補上去。
魏文成點了六人。又將他剛才叫著留下的四人點了三個出來,將三封信分別交給他們:“人可亡,信不可誤。馬憩人不憩!”他本是嬉皮笑臉的性子,此時卻說得少有的凝重專注,被他點到的九人,紛紛抱拳應了。魏文成又對其他手下道,“把馬都給他們!現時就去叫開城門,立刻出發!”總共只有十六人出來,連魏文成的馬也讓了出去。都不能保證一人雙騎,不過路上有驛站,有安全衙門的腰牌和身份,換馬倒也不成問題。
這就是他為什么要點出那四人的緣故。
不知道是朝廷在控制著安全衙門的權力還是怎么回事,國土安全局衙門的腰牌,發到那七百壯士之后,就不再發了。這玩意又不能私鑄,遞了公文上去遲遲沒有反應,因為安全衙門的大使是空缺著,現是副使朱動署著,雖說也是隨丁一土木堡戰場殺過敵流過血的,但畢竟差了好遠,上面就不批復,能有什么法子?
或者換句話說,安全局衙門所有的外勤人員,就是丁一的弟子和那七百壯士了,其他人雖有編制,但出不了外勤。所以魏文成也只能教三個有腰牌的領頭,其他人員跟隨著,有腰牌和沒有,是兩個概念,沒有的話,例如說要夜間叫開城門?叫人去問話?去驛站要馬來換騎?身無腰牌憑記,會聽從的才有鬼呢!
九人十六騎匆匆去了,魏文成又指著余下那個有腰牌的下屬:“去見靖遠伯。將此事稟與他知,不論如何,馬上回來!”
“唯!”那下屬是丁一在瓦剌人俘虜營里救出來的,又隨丁一參加了京師保衛戰,本來就極為崇拜丁如晉,此時聽著魏文成的分派,隱隱是覺得丁一有事,不論是從本分還是報恩來說,哪里能不盡力去辦?真是扶著腰刀便在三山街上狂奔而去。
魏文成一腳將方才被他扇倒的哨衛踹了起來,吼道:“站起來!你他媽還想在地上賴多久?孬種!”又叫余下五人接替了書院門口崗哨,便拎著那哨衛往內去了。急匆匆行走有風的腳步聲,將那還在啼哭的少年,嚇得一聲不敢出,因為他隱約感覺到,自己闖大禍了。
謝雨城在客廳里見到那兩個少年哨衛,是很憤怒的,就算他問清了魏文成因為什么事而斥責他們,因為在他看來,這壓根就是沒事找事:“魏師兄,你擅自撤換書院哨衛,又是打罵師侄,先生回來,小弟是要如實稟告的。”
魏文成兩只眼瞪得混圓,沖過去一把揪住謝雨城的領口,一個膝擊頂在謝雨城的肚子,毫無防備的謝雨城痛得彎起腰來,卻聽魏文成冷冷對他說道:“你給老子聽清楚了,別他娘以為現在有了個從九品的官身,就操他娘的人模狗樣了,就學人拿官腔了!你得知道,先生就是我們頭上那片云,要是先生出一點差錯,你我要只是人頭落地,那真是祖墳冒煙了!他娘的,按著我說,怎么也是夷族的下場!自己想清楚再放屁!”又對那兩個哨衛少年說道,“你們也一樣的,你們聽不懂沒事,總之先生有事的話,除了你們張師叔,也就是英國公大約能幸免,其他人,都他娘的人頭落地不止,連你們爹娘都沒個好下場!”
他是最早跟緊丁一的弟子,他經歷過許多事,不論是王振當權時期丁一受到的刺殺,還是沙場、回京、救駕等等,他隱約是感覺到景帝對于丁一極為忌憚的,而他們這些人就算要改投門庭,也得有人敢收啊。
若說他有恐嚇那些學生的嫌疑,那至少之前丁一門下弟子和那七百壯士,倒就真的是丁一倒了、出事了,他們絕對完蛋。
正如王驥不想跟丁一談一樣,因為于謙待丁一太厚了;魏文成他們也然,丁一把他們從武官改成現在的文官,誰能給出這樣的條件?七百壯士也是一樣,丁一敵營救出,再給了出身;若是他們這兩批人,連丁一都能背叛,又有誰能信用他們?所以他們不論是否愿意,也只能跟著丁某人一條道走到黑的了。
若是丁一倒下了,景帝不正好借著這由頭,把他們這批人全辦了下去?
而沒等謝雨城直起身子來,急促的腳步聲就從后面天井響了起來,奔了入來卻是劉鐵,他剛才在大門口就聽著魏文成派去站哨的屬下,簡略說了一下,就是丁一沒帶隨從,孤身出城,魏大使聞之暴怒。走到外面就聽著魏文成在訓斥謝雨城的話,于是他也不廢話,直接問道:“知會靖遠伯了么?”
魏文成沖他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罵道:“姓劉的,師兄弟都外放,就留你在先生身邊侍候,以為你是個有交代的,現在倒好,弄出這檔子事?你祈求漫天神佛保得先生平安才好,要不然你跟這謝某人,按我看,朝廷是殺不了你們的,滾開!”他說著走了上前,用肩頭將劉鐵生生撞開了。
誰知出得了門,卻見二十幾個錦衣衛跪在天井的地上,沖他哀求:“大人救命啊!”這二十幾人,正是景帝派來護衛丁一的親衛,另外一半人在容城護著丁一的家小,這些人是隨丁一來南京的,結果訓練新兵那邊人手不足,派去的又有三十名十二三歲少年,丁一怕鎮不住那些兵痞,就把這二十幾人也拔給了劉鐵去鎮場子。
此時跟著劉鐵回來,聽著丁某人孤身出城,魏文成又在發火,這些人身手不怎么樣,腦子又不蠢,立時就嚇得不行了,丁一的弟子和那七百壯士,朝廷要怎么整治的話,還得想個名目,他們這二十來人,那是丁一有事,就可以名正言順立時殺掉的,也必須殺掉,以給天下人交代的。
他們怎么可能不怕?
別說不一定有事,別說丁一可能明早就瀟灑歸來,別說萬馬千軍都傷不了阿傍羅剎。
當這事關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時候,可能、也許、大概、若無他故…等等這些全是廢話。
丁一已不僅僅是一個容城籍的秀才,他是名動天下的丁容城。
南直隸的今夜,便要為這個名字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