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督撫們的事,也就是封疆大吏們,布政使司的事情,與丁一有何相干?
其實她說的,是趁亂,趁在京師危的這個時機,在紛亂的南疆里,利用丁一手上不經有司審判就可以殺人的特權,把該管的大員鏟除了,再平了亂,然后把廣東經營成為鐵板一塊,丁一便能如永鎮云南的黔國公府,也就沐家一般,當上土皇帝!
現時的廣東,其實和云南也是差不了多少的,別說邊貿海貿的勾當,除了偷偷出海的海客之外,正經官方的通道,是沒有什么太大貿易來往的,除了一個市舶司處理朝貢貿易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了,也就是說,除非有朝貢資格,不然大明官方是不與其做生意的。開貿也是去到正德四年才有的。
當然,廣東也自然有布政使司,提刑按察司等等一眾的衙門林立,只不過不是有黃蕭養造反圍了廣州城么?這些衙門在混亂之中,可以為亂賊所害,也可以由國土安全衙門判定投敵嘛。
別忘記了,京師危!
數萬鐵騎隨時要攻擊京師,只要平定了南疆的亂賊,誰有空去理會丁一?至少也要應付過京師這危機,才有這空閑吧?丁一不覺露出笑意,這位女郎所說的,的確是個機會——假若丁一能有足夠力量平定廣東亂事的前提下。
這時卻就聽著有人喚道:“如晉,久仰大名啊,今兒來踏青?”語氣里是透著詼諧的味道,丁一抬頭看去,卻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帥哥,背著手笑看著他。老帥哥,丁一無比痛恨這三個字,大明朝怎么當官非得跟選男模一樣!
不過這位倒是不討人嫌的,抬手一揖笑道:“先前在沙場之上。只見唯一的明字戰旗飛揚,守于旗下的如晉,其實看不真切。奉天殿上又是亂哄哄的,直到現時,方才得了機會。拜見救命恩人!”
說著便真要拜下去網游之三界最強。丁一那里會讓一個年近六十的人來拜自己?連忙過去攙住了,仔細打量著這位老先生,方才那段話。信息量很大,眼前這老先生,是去過土木堡的,也有資格立于奉天殿朝班的。
“老夫楊善。”老先生笑著說道,丁一曬然,這位他知道,倒不是對于歷史之上的事跡的記憶,而是從土木堡回到京師之后,這位禮部侍郎楊善楊大人。著實是很為引人注眼的談資啊,這位老先生年紀要比模樣老些,事實他六十多歲了。
但多少人死在土木堡,倒是這老先生特有本事,全須全尾,六十多歲。就這么跑回來了!
“老夫字思敬,不要來什么楊公,也別叫什么先生,如晉喚我的字就行。”楊善這人說話極平易近人,沒有什么架子。或者說得不好聽些,沒有什么官威,“對了,如晉可別讓人知道,跟老夫有來往,要不然的話,李原德必定會訓斥于你了,哈哈哈!”
丁一聽他說起李賢,卻也不禁笑了起來,的確李賢就是這么個性格,不爽就噴。至于這位,丁一倒是知道的,因為他跟丁一目前是一樣,都是秀才,沒錯,就是只有秀才的功名,沒有中舉也沒有進士。
所以盡管這人很有本事,官也做到禮部侍郎了,三品啊,和于謙現時是一樣的級別,但士林之中,是極看不起這位楊善的。但這老先生真的是個人精,不論三楊輔政,還是王振擅權,沒人動得了他,用幾百年后的話來說,這是個會來事的人。但會來事,也就是誰當權,他都能應付、迎合得來,也正因為這樣,士林中人,認為他沒有風骨,更加瞧他不起。
丁一就不同了,丁一在士林里的風評,要比楊善好一百倍。
風骨,這玩意對于士林來說很重要,也就是你得有所堅持,而不是圓滑處事,這大明朝的讀書人,就欣賞這套。丁一行事,至少表面上來看,就完全符合這操性。不論對王振的辭官還是對瓦剌的壓馬價乃至后面一連串的行止等等;而且丁一年輕,雖然現在是秀才,人家有學霸義兄,中舉進士也是指日可待,又有文名,哪里是楊善可比的?
“如晉看來跟那些志存高潔的先生們倒是不同的,原本老夫還在擔心,這一趟會不會自取其辱。”楊善看起來,并不是真是因為沙場之中,丁一可能無意殺了某個瓦剌人而救了他一命,所以才來見丁一的,“如此的話,老夫請去外放,也不失是好事。”
“公…”
“都說了,別公!”楊善笑著打斷了丁一的話頭,“那日如晉長刀如練,沖殺敵陣之中,不是這樣的迂腐。”
丁一笑道:“好,思敬兄要去督撫地方?”他做到禮部侍郎三品高官,下放外官,也就必定是督撫某處了,大抵,也就是政治生涯的最后一站,除非能入閣,不然也就在督撫的任上,走完官途。
當官誰不想入閣?只不過楊善知道,士林對他的評價是極差的,自己很難入閣,所以就起了自請外放的心思,至少在最后一站上,可以過得舒服些。當然,也正逢著廣東亂起,沒人愿去接這燙手活計:“王行儉屬意楊信民,大約會授其右僉都御史巡撫廣東;老夫自請總督兩廣軍務、整飭海防兼巡撫廣西,加上都御史的銜,應無太大變數。”
丁一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
他能說些什么?總督兩廣軍務,這要二品的大官吧?位極人臣了,一品都是虛設的榮譽品級,做到二品頂頭了。或者對于楊善來說,沒能入閣,沒能在京官上做到二品大員一部尚書,是一種妥協和退讓,但對于普通人來講,便如天上星辰一樣的遙遠。
“今日來遇如晉,卻是望如晉腳程放慢些,老夫外放的旨意,想來這兩日便會下來,到時趕上如晉,路上也好做伴。”他說話真的沒有首輔曹公或是于謙于大人那種氣息,沒有為人師長的那種氣場,倒是極為直爽,“到時廣東這邊,按著英國公府的意思,便仰仗如晉了。當然,若是如晉有需要老夫援助的事,自也不在話下花都九艷。”
丁一自然應了幾聲:“思敬兄詼諧”、“丁一何能之有”、“全仗思敬兄全我”之類的套話。
寒噤了幾句,楊善便道:“如此,便不阻如晉了,這一路上,當真是天下何人不識君啊!生子當似丁如晉!哈哈哈,如晉一路順風!”他說的是丁一出京,一路上三番四次有人送別,從兄弟朋友,到于謙王直這等大員,又有英國公府的伊人,再到他這禮部侍郎,所以這句天下何人不識君,便也是貼切至極。
丁一答了禮,卻是心中一動。
連忙抬頭對楊善叫道:“思敬兄留步!”
丁一心潮洶涌,卻不禁又泛起她撫琴的倩影來,傾國傾城猶不止,呂雉手段武曌心。不知為何,丁一心里就生出這么一句話來。他對那心頭倩影愈加迷醉,但卻又有一絲失落感覺掩之不下,纏繞于胸間。
她不是來送丁一的。
也許丁一對于曲韻方面的才能,是唯一能讓她欣賞的事,但她絕對不是來送丁一。
她來,是為勛貴謀。
土木堡之役,有許多勛貴死于其間,于是現在朝堂間勛貴的力量無疑比之先前大為減弱。
事實歷史上的確也就是從這時間起始,文臣開始把持朝政,而到了萬歷年間,戚繼光這等大帥,對著張居正還要口稱“門下沐恩小的戚某”,至于到了明末,更不用說了,毛文龍這樣一方將領,說殺就殺了。
她想讓丁一加入勛貴之中,來加強勛貴的力量。至于怎么加入,如何加入,這是后話。但無疑她拋出了一個如沐家永鎮云南一樣的條件,讓丁一成為廣東土皇帝——如果丁一有實力的話,若丁一沒這實力,身死人亡,自然也就一切當即是沒存在過。
楊善,這位圓滑的侍郎,無疑也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投入了她所代表的勛貴集團。
她彈奏的《送別》,不是送別。
是勛貴集團對于英宗效忠的暗示,用這首丁一賦予英宗的曲子,她在暗示丁一,只有英宗回來,才是勛貴與丁一最好的選擇。她與他,或者說,她所代表著的勢力與丁一,在這方面有著共同的利益取向、合作的基礎。
這讓丁一感慨的同時,又有點失落了。
美人送別,原來不是青眼有加。
是權謀。
“如晉有事?”楊善倒是停了下來,笑嘻嘻地沖丁一問道,“難不成,如晉也要賦上一首佳詞,以贈老夫么?”說著他搖了搖頭,自嘲地道,“他們以為如晉是跟他們所希望一樣的人;卻不知道,至少現在來講,如晉與老夫一樣,都是秀才。”
他們指的必然就是士林中人了,士林所希望的人,自然就是正氣凜然,孔曰取義、孟曰成仁的人,自然就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之樂的人。至少表面上來說,就是這樣,或者更深一層來說,就是維護士林利益的人。
而楊善卻說丁一和他一樣是秀才。
他說的秀才不是秀才。
是木秀于林的人才。
他看透了丁一,跟他一樣的投機主義者。
感謝:darkdead、天天愚人節、默曰莞、aman2511、358101087,外科美醫生,好可惜,大明朱瞻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