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口里還在喃喃分辨:“我不是要逃,是爺爺使我去打水。”
丁一只是苦笑,他是記得史上有載,袁彬去尋水被瓦剌韃子誣陷逃跑,毒打了一頓,還是英宗給了些銀子才擺平事端,只不過似乎不是在宣府左近的事——誠然,想來也不可能每次袁彬被打,都會有記載。但袁彬愛哭這毛病,倒真是如史所載,一點不假。
但那幾個瓦剌人卻就不耐煩了:“明狗!爺爺問你話,快些答來!”
丁一不禁心中暗暗叫苦,尋常的瓦剌韃子,以一對三他倒是不怕,剛才以一對六,他都一聲不發把他們結果了;但這回人家是騎兵,他是步行,就不好弄了,何況這三個跟剛才五個瓦剌人卻是不同,看著那體型和架勢,恐怕是和吉達不相上下的角色,就算下了馬,三人圍將上來,丁一也無有一點把握,不過大概還是能逃得了的。
逃,不是戰勝。
若真是吉達那樣身手,一對一,刀在手,丁一不怕,但一對二,勝也是慘贏,一對三,就只能逃了。
但人家有馬啊,怎么逃?人總跑不贏馬吧?
至于袁彬,丁一又不是圣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個著落,還哪里有空去理會這廝?如果他背包里余下那兩個手榴彈是現代的拉環式手榴彈,丁一馬上就摸一個投過去,就算袁彬可能被誤傷也好!沙場之上,大家一起死,或是投了手榴彈過來,就算友軍會誤傷——其實他被繩子拖在后面,超過爆炸殺傷半徑邊緣了——創造一個扭轉戰局機會呢?
這在現實中,絕對是不用選擇的事情。
但丁一的手榴彈并沒有碰撞引信也沒有延時引信。得打火、點著火把、擼開導火索封臘、點燃…足夠面前這三個瓦剌韃子射死他好多次了。
“我剛看著有人騎了馬,從那里過來,手上的刀還滴著血,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只聽他說:‘爺爺教你們耍羊骨也賴!’他要拿刀來砍我,我躲開了,告訴他是大明皇帝差我去找也先說話,他便罵了我幾句,往那邊樹林去了。”丁一對著那三個瓦剌韃子這般說道,雖說丁一身上有血跡。但這沙場之上的人兒,誰身上沒血腥味?便是這三個韃子,也是一樣的血跡斑斑,故之他們倒也沒因這一點,而認定就是丁一干的。
當然。更多的是他們卻不認為,一個明人。能殺得了那六個瓦剌士兵。
袁彬被拖在馬后。喘著氣,卻又哭了起來:“我也是爺爺叫我去打水啊…”丁一看著真是無語,這位先前在京師,真沒看出這么愛哭。那瓦剌韃子聽他啼哭煩人,扯著繩子把他拖過來,用刀背砸了得他仆倒在地。吐起血來。
于是袁彬便愈加哭得大聲了。
那三個瓦剌韃子低聲商量了兩句,有一個就對丁一說道:“你,過去把自己跟他綁在一起!要是去樹林里找不著那人,爺爺就殺了你!”他說的綁在一起。自然就是趴在地上啼哭的袁彬了。
丁一搖了搖頭笑道:“你知道宣府的守將不肯出迎接皇帝么?你知道也先現時對拿不到賞賜很憤怒么?我沒空跟你嚼舌頭,也先那邊還等著我去商量這事,你若是擔得起也先的怒火,便動手就是,我是文官,你們人多,又有馬,殺我是很容易的事。”說罷卻就自往西邊行去,走了幾步,又回頭對那三個瓦剌韃子說道,“對了,這人你最好別殺死他,皇帝還要差他去叫城門,別的人,守將不識得,怕一箭就射死了。”
走了十幾步,又聽身后那瓦剌韃子喊道:“站住!”
只聽那瓦剌韃子與同伴說道:“不要被他騙了,你們去那樹林,反正不用馬的,給他一匹馬,我跟他去那顏那里,若是他拿話來誆我們,我就殺了他。”其余兩個瓦剌韃子聽著,覺得有理,反正那樹林也不過 十步遠,就下了馬,將一匹馬的韁繩交與同伴。
“上馬來!”那瓦剌韃子對著丁一喝罵著,“利索些!小心爺爺把你一刀結果了!”
丁一搖了搖頭道:“我要會騎馬,早就在土木堡逃回京師,哪里還在這里,受你們的氣!”
那三個瓦剌韃子便大笑起來,嘴里不干不凈罵著許多明人無用的臟話,又拿刀來逼丁一,于是丁一便扮出一副戰戰兢兢樣子,爬上了馬背,那瓦剌韃子是有心使壞的,一看得他上了馬背,便拍馬向前,他手里扯著丁一那馬的韁繩,自然也就跟著跑了起來,丁一連忙抱住馬頸,看著他十分狼狽,三個瓦剌韃子都笑得十分快意。
漸漸地丁一回望過去,那兩個韃子已經看不見了,馬速也緩了下來,但這里卻有不少瓦剌人在帳篷周圍活動,好不容易穿過了這一片帳篷,丁一正想著怎么找個籍口,卻聽那韃子喊道:“明狗!你不是文官么?怎么帶著兩把刀?是借我們草原上貴人的東西吧!快拿來給爺爺!”
他是看見了丁一塞在背包里,那把巴達瑪送給他的大馬革鋼彎刀的刀把,為了拔刀方便,那把彎刀的刀把自然就在碩大的背包邊緣處,原本是有牛皮蓋遮著,此時馬上顛簸,便顯露了出來,這瓦剌韃子眼尖,看著那刀把的樣式就知道不是明軍的刀具,所以就誣陷說丁一偷了東西。
“好啊,給你。”丁一伸手便去扯那把大馬士革鋼的彎刀,卻一邊說道,“這把刀是也先送與皇帝的,到時就說是你搶了去…”那韃子氣得一馬鞭抽了過來,若不是丁一避得快,卻就挨上一鞭了。
瓦剌韃子指著丁一腰間的百煉秋水雁翎刀,喊道:“那顏的東西,爺爺要不起,你把這刀給我!”
丁一自然不肯,扯出彎刀來說道:“你要就拿這把走,反正不是我的,腰間這刀卻不能給你,那是我一位舊人送給我的紀念!”說著便將那把彎刀往瓦剌韃子手里塞過去,那瓦剌韃子又不是傻瓜,看著那彎刀雖沒出鞘,但刀柄刀鞘都極為華麗,想來也是也先那等樣人才用得起的,哪里會要惹禍上身?
似乎因為不會騎馬,丁一身子一歪就貼到那瓦剌韃子身上,嘴里猶是說道:“這把給你就是…”韃子扯著丁一那背包,便要自己去把丁一腰間長刀扯下,卻不料頸間一涼,一顆頭顱便飛了出去。
丁一甩脫了那無頭尸身還扯著自己的手,抹了一把噴濺在頭臉上的血,把刀看了,不禁贊道:“好刀!”這把大馬士革彎刀,卻真的值這聲贊,方才丁一暴然發難,抽刀斜掠斬出,其實發力的距離是不足的,原以為斬斷對方咽喉的一刀,誰知削了出去,竟就將整個脖子斬斷。此時對陽光看了刀刃,斬斷了頸椎的刃口,根本就沒有一點卷刃或砍口。
收刀入鞘又裝回背包里固定好了,丁一圈馬回頭,看著那在地上仍不閉眼的瓦剌韃子頭顱,拍著腰間的長刀笑道:“你可知那舊人如何把刀贈予了我?便是如你一般罷了。”說著伸手從無頭尸體上解下彎刀弓箭,策馬向來路奔了回去。
出乎丁一的意料,當他奔近那片樹林時,那個哭哭啼啼的文質兄,也就是袁彬居然正在和瓦剌韃子搏斗,他左手扯著在那瓦剌韃子脖子上纏了幾圈的繩子,右手拔了那韃子的彎刀,比劃著,不時往被他脅持的韃子腿上來一下,以讓另一個彎弓搭箭找角度射死他的瓦剌韃子很難集中精神。
只不過,文質兄在做這些的同樣,不妨礙他同時哭著。
這讓丁一輕松了許多,在那個彎弓搭箭的瓦剌韃子聽著馬蹄回過頭來時,丁一已扣下弩弓扳機,一矢正中那廝的眼眶。哭哭啼啼的文質兄,倒是干凈利落一刀就捅進了那韃子的心窩。
“文質兄,你能抹把臉么?”丁一下了馬,扶起眼眶里還有眼淚打轉的袁彬,很有點無奈地說道。這個時候突然一種危險的感覺侵上心頭,丁一扯著袁彬在地上打了個滾,堪堪閃到一塊大石后面,便聽“奪、奪、奪!”一排羽箭,不下三四十枝,就是射在他們跟前,箭羽猶在不往顫抖著。
丁一按著袁彬,兩人射在石頭后面不敢抬頭,卻聽對方用生硬的大明官話說道:“箭,不單可以直射,還可以拋射。把兵器扔出來,然后慢慢地站起來,不然的話,你們就死在這石頭后面吧!”
松開按著袁彬的手,丁一略一探頭,一根羽箭便擦著這塊大石從他耳邊掠過,撩起一串火花。這時卻聽那邊有人開口道:“等等!”卻對丁一用蒙古語叫道,“丁,是你嗎?給我看那把刀!”
丁一苦笑著搖頭,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但他現在所能做的,也就是掏出背包里那把巴達瑪送給他的大馬士革彎刀,舉過石頭了。
“出來吧,秀才。”那人看了那把刀,對丁一說道,又叫手下收了弓箭。
因為他就是巴達瑪那個當過千夫長的護衛頭子,丁一也是聽出了他的聲音,才會掏出這把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