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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憑陵雜風雨(三)

  姚查第一個遇見的瓦剌人,是這個小部落里放羊的老頭。

  “老人家,您是這個部落的嗎?”姚查下了馬,用半生不熟的蒙古話跟老人搭起話來,并且把腰間的酒袋摘下來,喝了一口遞給那老人。

  這位老人喝上兩口,眼睛便亮了起來,看起來他顯然對于烈酒的喜受,更甚于是國家和民族的認同。并沒有因為姚查那帶著大明口音的蒙古話,而生出什么吹動牛角召集人手、拔刀相向的事。

  “我想當這個部落的那顏!”那顏也就是首領,姚查這么說出自己的來意,然后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肌肉,準備說出下一句,那就是:我要挑戰這部落的勇士。

  誰知道那老人聽著,點了點頭道:“這酒你能不能弄一些過來?只要你一百天里,能弄上五袋這種酒,還有十斤茶葉…”他小心地打開一個小袋子,姚查看了,便是軍戶出身,也看得出這絕對是劣茶,也就是百姓私下喚作“拜神茶”那一類”除了拜神之時擺于供桌之外,誰也不會去喝那玩意。

  只聽老頭說道:“我們都服你來當那顏!”說著老頭就叫了起來,十來個青壯瓦剌人便奔了出來,聽著那老頭的話,紛紛點頭,對姚查說道,“是啊、是啊!五袋酒,十斤茶,你當那顏就是!”

  姚查就愣住了,早知道這樣,他是不是該找師母柳依依背一袋茶葉過來呢?說不定就能收服許多個部落了!但姚查不笨,要是真的給酒給茶就當這個部落頭。那就個傀儡吧?當下他搖了搖頭,對那些青壯說道:“酒、茶葉。我能弄到,打敗我,我就給你們一斤茶;你們要是輸了,就得讓我當那顏。”

  “好!”那些草原的男子,一聽打敗他能弄到茶葉,一個個眼睛都快冒出青光了,要知道游牧民族對于茶的需求是很大的,牧民因為飲食品種十分單一。并不是說窮苦牧民也能天天吃肉,例如這個小部落,不見得能吃上多少肉,但諸如酥油羊油之類的東西都是常吃,他們攝入的動物性油脂遠遠超過內地農耕漢族,而茶的作用就是里面含有茶堿,沒有茶。對他們來講,消食解渴就成了問題。

  遠遠地,丁一只看見姚查避了一個瓦剌青壯的撲扯,幾記刺拳再加一記下勾拳,直接就把對方放倒了;而接下去下一個青壯是個摔跤高手,很快把姚查摔倒。但大約是在姚查的十字絞之下堅持不下去認了輸…當姚查放倒了第五個青壯,就沒有人再上來了,周圍的瓦剌人都單膝跪下,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走吧。”丁一給陳三他們說道,拔轉馬頭奔向下一個可能有牧民聚集的地方。

  這只是一個開始。也許接下去不會象這一次這么順利。

  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極好的開門紅。

  進入草原七天之后。丁一的身邊就只有陳三跟冇隨了。

  從紫荊關出來,按丁一他們前進的路線,本來就是切向瓦剌部的邊緣,丁一的目標,本身也就是這些小部落。很明顯他擇兵時選的這些本來就是民間大力士的軍士,加上這半年的錘煉,在刻意回避了箭術和馬術的情況下,徒手格斗戰勝這些小部落里勇士,還是一件很有把握的事。

  “這一次,選一個大點的部落試試。”丁一對陳三這么說道。

  畢竟他們的目的,又不是真的想當這些小部落的那顏或小汗。

  只是天色已黃昏,他們不論怎么想,也只能看明天的運程。

  但沒有想到丁一剛說完這話沒一會,他們剛找到一條河流的旁邊,一處適合作為宿營地的丘陵時,就聽到了南方傳來滿溢草原韻味的歌聲。隨著歌聲策馬而去,遠遠便見一個有二三百戶的部落,似乎在進行某種慶典,篝火邊不時有人起身舞蹈,馬頭琴在奏響。

  “看來你要自己找宿營地了。”丁一對陳三攤開手,無奈地笑了起來,翻身下馬把自已的裝備攜帶上,然后把座騎的韁繩扔給了陳三,后者臉上頗有些擔憂,但他很明白自己阻止不了丁一,沒有人能阻止他,包括丁一自己。

  所以陳三只是在馬上對丁一說道:“先生,保重!”

  “我存國強。”丁一點了點頭對他這么說。

  “我存國強!”陳三鄭重地重復了一次,然后沒有更多的廢話,一人雙騎奔向北邊的來路。

  丁一慢慢地向前走著,看山跑死馬,目視可見的蒙古包,走了許久,看著依舊還在遠方。

  但對丁一來說這不算什么,他行進的速度和開始的時間并沒有分別,不會更快也不會更慢,仔細觀察他走路的話,會讓人感覺似乎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部器械,不單速度不變,幾乎連幾步呼一口聲、吸一口氣都保持在一個相同的頻率上。

  走到離那部落最外圍的帳蓬,有三四百米時,他發現了一些的東西,他所熟悉的東西,偽裝。就在他的前方,有著兩堆偽裝的草叢。除非生活在草原的牧民們,剛剛在這里埋葬了兩具尸體,再從別的地方鏟出一些草皮來蓋在上面。但這是草原,不是中原,對于葬禮來講,似乎沒有這樣的講究,又或者有,但丁一不知道。

  丁一停了下喝了一口水,不多也不少,然后他便慢慢地臥倒下來,因為他可以百分百的確定,那是兩個做了偽裝的人,就算牧民也有和中原百姓一樣的喪葬習慣,丁一也敢于確認。因他相信,這個世界上大約不會有尸變這種事。

  那兩堆草在向前移動。

  很明顯這是兩個高手,不論是在這時代還是幾百年后。都絕對算得上高手,他們的身后。并沒有因為前進,而把長草壓出一道軌跡來,而他們身上的偽裝,恰恰與身邊的長草差不多,絕對不會引人注意”丁一之所以能發現他們,只不過是職業的怪癖,注意到他們身上的草比周圍的草要略為干枯,如果夜幕來臨。就算是丁一也不可能發現異常。

  丁一慢慢地向右邊那堆草爬過去,然后大約十步左右便加快了速度,不是因為他不再介意身體壓過草叢的聲音,而是節奏,他跟上了前方那個偽裝者爬行的節奏,丁一所帶起的動靜,都跟對方行動的頻率同步。

  有一些東西。一旦到位了,就顯得如此的輕易,便如丁一撲在對方身上,猛然擊向頸動脈,對方就昏闕過去一樣。不用去做什么生死相搏,也不用刀來劍往。也許動起手來,丁一不一定就能穩贏”就象蘇唉,哪怕現在丁一也不敢保證正面對決能穩勝”但在沙場上決定勝負的,不僅僅是拳腳功夫,還有綜合素質。

  丁一取出一節繩子。把對方雙手反剪,兩個大拇指根部打了一個捕俘結。多余的繩子便把對方反剪起來的雙手肘部合并,打了一個防脫結,再于頸部打了個繩頭結,這樣除非這人將腦袋拿下來,否則絕對不可能掙脫得掉。

  然后丁一慢慢地爬向左邊,如果從空中俯視,便會發現,丁一運動的軌跡是一個“S”形。沒有什么意外,特別是在丁一以已之長對敵之短,以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一記后手直拳干凈利落再次砸昏對方,然后是丁一得以再次施展他的捆綁手藝。

  冇這個時候,夜幕已臨。

  丁一直起身,走向那在部落中央的篝火堆,他毫不掩映的輕松步伐,甚至還用蒙語放聲歌唱、踏歌而行,異于這個時代的曲調猶加引人注意,很快就有兩個牧民迎了上來。他們并沒有彎弓搭箭或是拔出彎刀,而是對著丁一招呼道:“哪個部落的雄鷹,飛到了這里啊!”、“我們有酥油,還有馬奶酒,你來嗎?長生天的子孫!”

  不知道是他們喝多了,還是草原人說話的習慣就是這樣,有點連說帶唱的感覺。

  但其中的友善丁一是可以感覺得出來,甚至這兩個牧民都從始至終不曾抬手指向他。

  戰爭,是戰爭扭曲了一切。

  也是貪婪,才讓這些原本樸實的人,變得丑惡和兇殘。

  丁一的蒙古語,并不是當年在什么培訓機構學的,而是跟他的蒙古族戰友學來的,那位蒙古族的戰友殉職之后,身為孤兒丁一那幾年里,每有探親假期,就是去這位戰友在通遼的家里過,所以他的一口蒙古話,并不比四夷館里的通譯差多少。

  “我的朋友,如果你不介意請一個漢人喝酒,那么我無法拒絕你的好意。”丁一沖他們抱拳致意,他并沒有打算扮成瓦剌人,盡管目前來看,他的蒙語并沒有什么破綻,但丁一很清楚,時間一久,聊得一多,終于會露出馬腳的。

  “漢人?”這讓那兩個牧民愣住了,他們有些反應不過來,因為大明對于這個部落來講很有些遙遠,而且他們更習慣稱之為明人,而不是漢人。其中一個憨實的牧民手動了動,但終于沒有舉起來,“你是明人吧?為什么來草原?商人?”

  丁一搖了搖頭,摘下腰間的酒袋扔了過去:“我聽說草原的男兒,會尊敬強者,所以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當然,如果我不夠強,我想跟你們學學馬術,用茶葉和好酒來作為學習的費用。”

  “長生天在上!”那個瘦高個子的牧民突然跑了過來,丁一并沒有推開他,因為對方根本就沒有蓄力的前兆,事實證明,對方也沒有惡意,“快走吧明人,部落里有貴人來了,她的護衛脾氣可不好!走,趕緊走,你想學馬術嗎?過幾天再來。”他說著從那憨實男子手里搶過那袋酒,塞入給丁一,“留著它,活下去,過幾天你要還想學,再來找我,我叫阿古達木…”

  但這個時候從篝火那邊的方向,傳來腳步聲,有人用低沉的嗓門怒斥著:“嘿!你們在干什么!你是誰?哪個部落的!”火把亮起,一個魁梧的瓦剌人走了過來,濃密的胡子遮去了他半邊臉,但遮不去如狼一般的雙眼,他不是一個牧民,因為不單佩刀負弓,而且他穿著硬皮甲胄。

  “我是漢人…”丁一微笑著對他說道。

  阿古達木剛想說丁一是個明國的商人,丁一已經把接下的話說了出來,“我聽說草原的男兒,會追隨強者,我想來看看是不是真的。”

  “強者?”那個瓦剌人愣了一下,大笑起來,他看起來要比丁一強壯高大許多,他指著丁一笑道,“是的,草原上的男兒會尊敬強者,跟隨強者…”然后他便收斂了笑意,如公牛出起沖鋒前,從鼻孔里冒出的咆哮,“但你,不是強者!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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