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路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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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胡堅表現得太過跋扈和唯我獨尊，連這次短暫的爭議都完全可以省去。
十六篇比賽文章剛一收上來，胡院長飯也不急著去吃，直接調出柳敬亭的手提開始審稿。
非常直接的文章名――項鏈，沒做任何引申。倘若是別的選手用這個名字，犀利的胡院長可能會覺得對方起名的水準實在乏善可陳，但是用這個名字的人是在海選時展露驚艷一手的種子選手柳敬亭，效果自然大不相同，可謂于簡潔中見內蘊，于平實中見非凡，甚至能隱隱感覺到作者用此名時的淡定和自信，已然達到大巧不工的境地。
題材仍是短篇小說，背景仍是西方世界，行文仍是平鋪直敘…實際上，剛看完第一段，胡堅就在等結尾處的逆轉，他自己也是邊讀邊猜，看到項鏈丟失的時候，甚至腦補出一個陰謀與財富的故事，比如作者在結尾處忽然寫一句，伏來士杰太太拿著兩條項鏈，陰冷地笑道：“又釣了一條。”
這樣的結尾不僅有逆轉，還有諷刺。
帶著這種閱讀期待一路看下去，到結局處，先是苦笑，然后是暗暗慚愧，然后是拍案叫絕：“我不得不提前跟大家宣布，八強的第一名已經出來了！”
對胡堅來說，有這個判斷不是什么難事，或許他對自己的故事構造能力有懷疑有自嘲，但是對自己的文本審閱能力，對自己品鑒作品的眼光和修養有著絕對的自信。
實際上，故事讀到半途，心里就解讀出了很多的深意，比如資本主義的虛榮和虛偽、比如下層人物無法決定自己命運的的悲劇和無奈、比如小人物的不屈和抗爭、甚至還聯想到誠信這一主旨。
總之，這又是一部其文約而其義深的佳作。
胡堅既然信奉二次創作，就不會反對過度解讀，他有淵博的學識和見識，他對文學作品自有一套理論和觀點。所以他得出這些結論就有立得住腳的根據。
然而，從比賽開始就跟他對著干的其他老資格評委，肯定不會答應這么草率的第一，十六篇參賽作品，只看了一篇就確定第一名，這也太不合規矩太兒戲了。
然后胡堅把《項鏈》打印出來，幾個重量級的評委每人一篇。然后大家一致表示：“沒錯，這篇是第一。”
“依舊是天才般的構思，依舊是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的轉折，筆法洗練，伏筆精當，內心描寫絲絲入扣。已然是大師手筆，即便是拿出去發表在《人民文學》上，與國內一眾名家的作品相較，也毫不遜色。”
盧教授看完之后，給出自己的點評。
“所以大家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不是一個量級的比較，這么跟大家說吧。即便柳敬亭在八強淘汰賽中發揮失常，他憑這兩個短篇也絕對有資格進入萬象，柳敬亭，我內定了。”
胡堅這種人，要么就是一味地看不慣，打擊、毒舌，要么就是欣賞到不行，非你不可。誰說也沒用。
這是自負，但是因為他有實力，所以，這又叫自信。
“我會親自把這兩個短篇發到康園長的郵箱，相信他也會同意我的做法。”
即便沒人提出反對意見，胡堅還是搬出康園長，以增加說服力。
第二天公布八強名單。十六個人倒有十五個人失眠，所以，十六強坐在教室里的時候，除柳敬亭依舊神采奕奕之外。其他十五個選手，表現出不同程度的疲憊和緊張。
九點多的時候，胡堅、盧教授和一位中年女教授聯袂出現在考場，氣氛因此更加緊張。
“早上好。”胡堅笑瞇瞇地跟大家打招呼，同學們紛紛回應。
“結果已經出來了，”胡堅搖了搖手里的名單，“也就是說今天會有八個同學從這里離開。”
大家的心跳再次加速，呼吸都有些不受控制。
“公布名單之前，有幾句心里話想跟大家說，今天從這里離開的同學并不意味著你寫作之路的終結，實際上，能從成千上萬的參賽選手中脫穎而出，已經證明了你們的與眾不同。”
胡教授頓了一下，和藹地掃視了一下大家，繼續說道：“但是比賽就是比賽，有自己的規則，你們既然坐到這里，肯定也做好了相關的準備，就好像我們面對人生的許多次比賽或者競爭一樣，你要準備好失敗感言和成功感言。”
“廢話不多說了，下面我開始公布晉級八強的名單，名次從低到高。”
胡堅打開名單，清了一下嗓子，念道：“第八名，姚芙。”
一個女生歡快地答了聲“到”。
“第七，鄧颯。”
另一個女生喜悅尖叫。
“第六，孔迪。”
一個男生握亮肌肉拳叫了聲“yes”。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感到呼吸困難，手心背后開始流汗。
“第五，滕麗。”
第三個女生相對平靜，微笑應了一聲“到。”
“第四，文特。”
一個瘦瘦的男生平靜應答。
“下面是三甲，”胡堅適時停頓，微笑著抬頭看了眼大家，這種微笑在已經晉級的同學眼里，是何其和煦和溫暖，對那些懸而未決的同學來說，卻十分刺眼和不和諧。
“排在八強季軍的同學是，馬曼達同學。”
一個胖胖的女生撫著胸口，松了一口氣，然后舉手示意一下。
“獲得八強亞軍的同學是，徐森。”
柳敬亭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一個白凈的男生緩緩起身先跟幾位老師頷首致意，然后跟周圍同學欠身打招呼，他認識那位同學，正是食堂里極力維護武俠小說的那個男生，他起身的時候，特意看了幾眼食堂里和自己爭論的對手，報之以捉摸不定的微笑。
沒人注意他微笑的含義，因為除柳敬亭之外，其余的八位同學已經感到一絲冷意從腳底向上攀升。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與坐在第一排那個衛冕冠軍柳敬亭相比，自己的勝算實在微乎其微。
恰在這個時候，胡堅的目光落在了柳敬亭身上，柳敬亭坦然迎對，其他八人見狀如墜冰窖。
“我有個問題很好奇，確切的說。我有兩個問題，因為這兩個問題，我們評委之間最近是爭論不休，所以柳敬亭同學，今天我想當著大家的面請教你一下，希望能有個最終結論。”
“請教不敢當。老師請問。”
“第一，你寫《麥琪的禮物》要表達的終極意義是什么？”
柳敬亭想也不想，脫口答道：“麥琪的禮物就是不計回報的付出。”
“可是小說里男女主人公都在付出啊，大家都知道，那是一個互換的禮物的過程。”
“可是他們都不知情，他們在為對方準備禮物的時候，都沒有想到對方也在為自己準備禮物。也是為此，才有了這個矛盾，也是因為這個矛盾，才體現出了全心全意的付出，完全沒有考慮回報的給予，這就是麥琪的禮物的最初意義。”
中年女教授得意地瞥了一眼胡院長，胡院長哪里甘心，繼續問：“難道沒有物質和愛情之類的辯證思考？”
“您可以做任何解讀。但是這不是作者的初衷，屬于您的二次創作。”
胡教授聽到“二次創作”滿意地點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又問：“那么《項鏈》呢？”
“這個可以多些解釋，不過也要承認一點，這個故事的初衷也很簡單，就是純粹地講述一個帶有轉折性的故事。只是在完成之后，它本身擁有了復雜的意義，因為對小說來說，最重要的畢竟還是故事。”
胡教授還要說話。盧教授突然咳了一聲，示意他可以宣布第一人選，不要在繼續折磨其他同學。
胡教授“噢”了一聲，道：“大家應該知道結果了，柳敬亭同學憑借《項鏈》蟬聯冠軍。”
雖然所有人都猜出結果，但是聽到胡教授親口宣布出來，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幾個女孩終于痛哭失聲，其中一個男生憤然離座，沖出教室。
胡院長面色平淡地看著這一幕，柳敬亭突然有些不忍，原來親眼所見和在電視里看到的還是有些不同，任何情況下的女生哭，都會讓男生動惻隱之心，柳敬亭輕嘆一口氣，轉頭看向窗外。
晉級的女生馬上上前安慰被淘汰的女生，現場頓時陷入歡喜之后的傷感中，中年女教授搖搖頭，走出教室，盧教授慈祥地看著大家，安慰道：“只是一場尋常的比賽，大家的寫作之路還遠著呢。”
這句話自然沒有任何作用，無論任何比賽，被淘汰的一方在被淘汰的那一刻，不會接受任何形式的安慰，除非見到比自己更慘的失敗者。
十六強現場賽告一段落，八位選手遺憾離場，休息一天之后，開始最后一輪的角逐，而柳敬亭蟬聯第一的消息迅速傳遍全國。
網絡上也展開了續寫《項鏈》的活動，“女主人公知道項鏈是假的之后，第一句話會說什么？”
這個問題柳敬亭在彼世也遇到過，還當做一項家庭作業來做的，當時柳敬亭續寫的是：“瑪蒂爾德怔了片刻，喃喃道：“我還有碗沒洗呢…””
就在諸位網友各顯神通、續寫項鏈的同時，萬象學園園長，著名教育家康育昌教授正在看一封郵件。
四十分鐘之內，康園長連看了兩個短篇小說，先后嘖嘖稱嘆兩次，然后回復胡院長郵件道：“決賽的時候，我親自會一會這位柳敬亭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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