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仙人凡人,管它老的少的,只要是人,那么想要殺他,就只需要一瞬。
子柏風回過頭來的時候,落千山正從曲龍子的背后拔出腰刀。
“你不錯啊。”子柏風的心狠手辣,子柏風的干脆利落,落千山是見識到了。
這個看似軟弱可欺的少年,在被逼到絕路的時候,也如同毒蛇一般的可怕。
子柏風的手指在輕輕顫抖,他的心中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靜,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笑容,看似冰冷而殘忍,但那其實是恐懼的笑容。他其實在害怕,害怕到了幾乎無法行動,表情都已經僵硬,但是身體卻在自己行動著。
子柏風的眼神木然。
落千山見過那眼神,在戰場上,這是一個無處可退的戰士,他在揮舞著自己的劍。
不是為了什么壯舉,不是為了什么大義,不是為了什么國家。
只是為了生存,微渺的那點執念,卻可以燃成熊熊烈焰!
他不懂,為什么這個少年要做到這個地步——他本可以置身事外,低調行事。
他才氣縱橫,前途無量,只需要一點點的時間,就可以成就偉業。
而現在,這個少年,卻和他一起,在這生死一發的危險境地里,提著劍,殺人。
有一個子柏風,曾經被鳥鼠觀搞得家破人亡,和父親在外流浪數年,經歷了諸多的苦難,心中積累了足夠的仇恨。
被這樣隱藏在潛意識中的仇恨所推動著,子柏風一步步前行,直到陰錯陽差之下,把家人也卷了進來。
一路順風順水的大學生子柏風,善良而心軟,但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破壞自己現在的生活——他心里有一種隱隱的恐懼,如同水下的猙獰巨獸,雖然不顯,卻可怕到極點。
如果…如果父親死了,自己和這個世界還有什么聯系?自己的存在又有什么意義?自己來到這個世界,離開自己過去的世界,失去自己過去的生活,永別自己過去的父母,他們現在是怎么樣——不能細想,不敢細想,假裝沒心沒肺,不讓自己安靜下來有時間去想。
無關生死,卻有大恐懼!
雖然自私,但是他現在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他絕對,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即便是和整個世界為敵!
那又怎樣?
我子柏風,會怕嗎?
這次并不是一個子柏風退縮了,一個子柏風頂上了。
而是他已經豁出去了全部。
現在的他,才是一個完整的子柏風,為了同一個目標,不擇手段。
書生,殺人了。
用自己的劍,束月劍!
“還有二十二個,再殺掉十個,就可以去和非間子講條件了。”子柏風道,恐懼的笑容已經收起,第一次親手殺人之后,一切似乎變得簡單了許多。
大腦,又開始運轉了。
“這家伙真的是子柏風?”落千山心中嘀咕著,眼前的少年,不帶絲毫表情,不露絲毫眼神,不做絲毫動作,只是站在那里,一束月光從他的腕上垂下,照耀在腳下,化作一團光點。
他橫眼掃了一眼低頭酣睡一般的非幻子。
老道人的身上看不到絲毫的傷口,以落千山這種殺人行家的眼神,都看不到致命傷在哪里。
就像是真的被月光照到,就被奪去了性命一般。
他不放心地伸手碰了碰非幻子,非幻子軟軟向后倒去,雙目依舊睜著,眼神中似乎還含著笑。
誰說書生不能殺人?
落千山心中便只有這樣一個想法。
上一次,子柏風是“借刀殺人”,借了他一把刀,但是他卻沒殺死非間子。
而現在,子柏風自己出手了,只是一劍,就奪去了鳥鼠山輩分最高的三人之一的性命。
這個少年…他如何掩飾自己的殺氣?
難道他殺人都沒有殺氣?
書生…到底是如何殺人的?
搖搖頭,把心中的驚訝搖去,落千山發誓,若是日后誰再敢對他說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他就打落他的門牙!
“走,慢慢排查…”落千山一句話沒有說完,就聽到啪啪啪啪四聲爆響。
非間子捧住了胸口,就在那時,他聽到了啪啪兩聲破裂聲。
這破裂聲他從未聽過,卻如同驚雷一般震懾他的心。
就連劇痛,一瞬間都顧不上了。
他抬起手腕,手腕之上一串二十六顆玉符之中,已經有兩顆破裂了。
“幻”、“龍”二字的玉符上裂出了十多道裂紋,就像是被人用錘子砸了一般。
“二師兄!曲龍子!”非間子的面色變了。
二師兄和曲龍子師侄竟然同時身死,這怎么可能?
就在此時,非間子聽到了一聲長嘯從遙遠的西北方向傳來,憤怒之極,震懾整個天地。
“大師兄…大師兄在蒙城!”非間子頓時一驚,又是一喜。
他是聰明人,頓時就明白了,大師兄定然是知道自己遇到了危險,所以才會下山來尋找自己。
和鳥鼠觀的弟子一樣,鳥鼠觀的靈獸在山上也有本命靈符,白鶴死去時,靈符應當已經碎裂了,所以師兄才會下山來。
師兄若是下山來,二師兄絕對會留在鳥鼠觀。而現在二師兄身死,那就是…鳥鼠觀去了強敵?
怎么…怎么可能!
但無論如何,非間子都不會再在這里耽擱下去。
師兄到來,不論是子柏風還是落千山都不足畏懼,自己再呆在這里,便無意義了。
而子堅和燕吳氏,更是沒有了存在的價值。
“你殺我白鶴,我滅你九族!”
非間子躍下房頂,走進了房間里。
子堅和燕吳氏同時艱難回首。
看到非間子那決絕而冷酷的眼神,他們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哥。”燕吳氏的聲音有些顫抖。
子堅背轉身子,把綁在身后的手伸出去,緊緊抓住了燕吳氏的手。
燕吳氏的手那么小,那么涼,在顫抖著。
“別怕,柏風會幫我們報仇的。”子堅顫聲道。
燕吳氏抓緊了子堅的大手,把腦袋靠在了子堅堅實的背部。
臨死之前,都不能擁抱在一起。
但是,就這樣執子之手,死而無憾了。
柏風,小石頭就交給你了。
燕吳氏閉上眼睛,兩滴淚水滾下眼角。
非間子提起手掌,掌如玉,利如刀。
子堅毫無懼色地看著非間子,他只覺得,能夠這樣抓著燕吳氏的手,即便是死,也已經值得。
只是可憐了柏風和小石頭兩個孩子,這就真沒了爹娘。
“非間子,你可知道我姓什么?”
但子堅不愿意就這樣窩囊地死去,他不會罵人,所以他只是瞪著非間子,問。
“姓子。”非間子下意識地,答。
但是這一問一答,卻又徒然激起了他的記憶。
子柏風當初曾經在蒙城府里問過他同樣的話!
他是怎么回答的?子柏風又是怎么說的?
“你記得就好。”子堅沒有說狠話,也沒有怒目,沒有咒罵,似乎就如此坦然地接受了這個后果。
但是,他卻要讓非間子記住,他子堅姓什么。
洋河畔,子氏,子堅!
那眼神,有些鄙視,有些不屑,但是卻沒有恐懼,似乎只是在闡述一個道理。
為何世間有子柏風?
那是因為世間有子堅!
沒天那有地,沒地哪有家,每家哪有你,沒你哪有我!
沒有子堅的風骨,哪里有子柏風的傲然。
沒有子堅的如山脊梁,哪有子柏風的才氣縱橫!
還有那一句話,突然跳入了非間子的心扉。
“這世間,不只有這一把劍!”
“去死!”非間子再也無法按捺心中的殺意,手掌落下,向子堅的腦袋拍去。
“不好!”子柏風和落千山對望一眼,他們本打算就這樣一個個慢慢殺過去,再抓到一兩個人當人質,以此威脅其他人就范,再以鳥鼠觀和鳥鼠觀里的弟子為籌碼,與非陽子、非間子談判。
但是此時此刻,兩個人的計劃卻完全被打亂了。
他們都不是修道之人,不了解修道者的神通,只顧著先解決到最強大也最棘手的敵人,卻不知道,原來只要其中任何一個人死掉,其他人立刻就會知道。
“快走!”子柏風轉臉就跑,一雙鞋子不知道是不是也被養妖訣滋養過,那跑得是又急又快,完全沒有之前上山時的狼狽。
“你妹…”落千山遲了一瞬間,就聽到大殿的后方傳來了吶喊聲:“這里!”
一道明晃晃的光芒,已經對著落千山頭頂劈下。
你妹的子柏風,你賣友求榮!
落千山就地一滾,只覺得肩膀上一痛,還是被劍光掃過了,但是他卻不起身,直接展開了地趟刀,在地上翻滾著,就向后方沖進來的那人腳踝砍過去。
那人一擺手指,三尺飛劍劃過了一道彎月弧光,擋在了落千山的長刀之前。
月光一閃。
子柏風已經對落千山豎起了大拇指:“蒙城好誘餌!”
“你娘!”落千山氣得直罵,這家伙太無恥了,這真的是他認識的子柏風嗎?
到底是誰把子柏風心中的魔鬼引誘出來了?
他自然不知道,子柏風其實是完全的雙重人格,兩種人格的融合,復雜著呢。
這會兒子柏風的小天使早就被小惡魔拿叉子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