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人走出了大牢,轉過彎去,立刻就換了一身衣服,把面具摘了下來。
面具之下的人,濃眉大眼,容貌剛毅,不是落千山是誰?
他靠在墻上,深深喘了幾口氣,按捺住突然劇烈跳動起來的心臟。
一直以來,他負責追查九嬰的頭目,卻是毫無進展,今天他兵行險招,結合之前得到的消息,在李青羊神思不屬之際,假冒七虺,竟然從李青羊的口中詐出來了許多的訊息。
這些訊息,比之他之前查到的那些還要驚人,讓他幾乎難以置信。
這驚人的消息,讓他油然而生了一種難言的危機感,許多從未考慮過的問題,突然涌上了心頭。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心中的驚慌壓抑下去,可那念頭卻依然揮之不去,如果李青羊這種高官都參與到其中,那么還有誰是值得信任的呢?
如果還有其他的人,譬如自己的上司,同僚,又或者某些大人物…
想到信任這個詞,他的腦海之中,就只剩下了兩個人。
府君,子柏風。
必須把這消息告訴子柏風,告訴府君大人,告訴他們,西京有危險了!
想必,他們有辦法阻止,一定有辦法的!
落千山畢竟是一名軍人,他撫平了心緒,迅速恢復了行動力,轉身向外走了出去。
大牢里,在聽到李青羊那句話的瞬間,背對著他的青袍人霍然轉了回來。
“你說什么?”
看到那人的面容,李青羊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也曾經猜測過七虺的身份,對身邊的許多人,都暗暗監視和試探過,七虺太神秘,消息太靈通,讓他完全沒有安全感。
但是每次懷疑和試探,最終換來的,都是七虺的警告甚至懲戒,這讓李青羊再也不敢有絲毫的沖動。
而現在,呈現在他面前的那張臉,卻是他唯一從未懷疑過的人。
那位性格平和到有些懦弱,總是當老好人的頂頭上司,工部尚書——奕博昆。
他本以為自己是組織里不可替代的一員,因為他身為工部的官員,對這個計劃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力,想要再培養一個他這樣的工部官員,應該很難。所以他在西京的九須之中,地位非常高,而且他也敢于借著九嬰的暗地扶持,在西京飛揚跋扈——他這個五品官,本應屁都不是。
而現在,他卻突然發現了自己的幼稚與可笑。
他,不過是奕博昆這位工部尚書所扶持出來的一個傀儡,一個棋子罷了。
只要奕博昆還在工部尚書的這個位置上,別說一個李青羊,就算是一百個,他也能夠扶持起來,在這些大人物的眼中,他李青羊算什么?
“原來你就是七虺。”李青羊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他的眼中有些瘋狂,他張大嘴巴,就要呼叫。
奕博昆搖了搖頭。
李青羊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發出絲毫聲音,他甚至無法呼吸,他緊緊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就像是自己的手腳,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識。
奕博昆微微歪著腦袋看著他,面上的笑容平靜卻又詭異。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就像是他平日和風細雨地和李青羊談話時一般,這種語調,讓李青羊心底覺得這個頂頭上司軟弱可欺,甚至心底還看不起他。
但是現在,他只覺得這種語調里,有一種視天下生命于無物的輕浮,而他,正是那種被輕浮的對象。
這不是輕浮,而是一種深刻到極點的殘酷與殘忍。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不要去找子柏風的麻煩。”奕博昆柔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的警告只是一個沒用的老頭子的囈語?我記得我告訴過你,組織需要你行動時,你再去行動,不要擅自行動,不要妄圖向組織證明什么,譬如證明自己的重要性…你是不是覺得,組織非常倚重你?”
“咳咳…”李青羊的喉嚨里發出了掙扎的聲音,他想要說些什么,但是他的手正在掐得更緊,深深地勒進他的咽喉。
“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傀儡,一個很好玩的小丑,如此而已…”奕博昆伸出手指,輕輕比劃了一下,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沒有你,什么也不會改變,而你死了,也不會有人記得你…”奕博昆微笑著,柔聲道:“所以,你安心的去吧,你放心,你泄露出去的秘密,我也會負責收回的。”
李青羊跪倒在地上,如同一只蝦米一般弓著腰,彎著身子,扭曲著,掙扎著。
奕博昆微笑著看著他,慢慢把腦袋挪正了,嘆息道:“真可惜,我本來不想殺死你的,畢竟留著你還有些用處,可惜,可惜啊…”
“咔…咳…”李青羊掙扎了一下,抬頭看了奕博昆一眼。
那是怎么樣的眼神啊,憤怒?怨毒?仇恨?驚恐?哀求?軟弱?
奕博昆看著這眼神,露出了溫暖的微笑。
“你安心的去吧,你為組織立下的功勞,我不會忘記的。感謝你以死亡來保守組織的秘密,你泄露出去的一切,我會親手追回。”
在李青羊的腦袋無力垂下的剎那,奕博昆的身影也漸漸淡化,終于完全消失掉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旁邊昏睡的一個囚犯茫然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李青羊那扭曲鐵青的臉。
“啊!”一聲尖叫,打破了監獄里的寧靜,剛剛站在角落里的士兵打了一個機靈,猛然轉頭看了過來,立刻面色大變:“不好了!李青羊自殺了!”
落千山疾步快走著,這里是刑部的監獄,落千山也不是可以隨意自由出入的,只是李青羊最終是由白知正從工部接收,押解到了這處監獄,而他正是負責押解的人,所以才有了往來的權力。
他來的時候,還帶了石巡副這個比較信任的人,此時,看到他出來,石巡副立刻就迎了上來。
身后,傳來了一片慌亂,似乎是有什么事情發生了,許多人向牢獄的方向涌去,還有人喊著“死了”什么的。
不會是李青羊死了吧,難道他發現了?又或者,被人派來滅口了?
“走,我們快點回去。”看到熟悉的人,落千山才稍稍放下了心,他猛然一揮手,轉身就走。
石巡副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皺了皺眉頭,跟了上去。
“頭,馬匹在這邊。”看落千山悶頭就走,石巡副連忙叫住了他,然后又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劍來,道:“頭,你的兵器。”
進入監牢里,什么人都不能帶武器,所以落千山就把自己的武器交給了石巡副保管。
“哦…看我,都懵了。”落千山猛然一拍腦袋,轉身向石巡副走了過來。
就在此時,石巡副突然看向了落千山的身后,道:“咦,白大人,您怎么來了?”
落千山疑惑轉身,卻突然覺得背后殺雞一閃,背后一涼。
“鐺”一聲輕響,落千山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一股大力頂出去,差點撲倒在地。
他轉過頭去,還有些茫然,石巡副卻已經一劍向他的腦門砍了過來。
“你…”落千山甚至都來不及反應,一道劍光就已經閃過。
石巡副面上的獰笑還未凝固,腦袋就已經沖天而起。
一道劍光在落千山的面前盤繞飛行,那是落千山的飛劍。
飛劍在落千山的面前化成一個冷漠少年的虛影,他白了落千山一眼,似乎口型還在說:“白癡!”
下一秒,光芒一閃,飛劍飛回了落千山的懷中,消失不見。
落千山的飛劍,和子柏風的束月同源,是當初非幻子的飛劍。落千山祭煉飛劍的方式,同樣也是走的子柏風的線路,培養飛劍自身的靈智,當做妖怪來養,而非僅僅是一把武器。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飛劍極有靈性,完全不是武器那般遲鈍,可以像今天這般,自動救主,但是壞處卻也很明顯,沒事鄙視一下主人,偶爾開個小差,去泡泡女飛劍什么的,太常見了。抱怨一下自家主人不愛衛生,身上汗太多什么的,更是等閑。
落千山已經不止一次對子柏風抱怨過了,為什么子柏風的飛劍就是那么漂亮的一姑娘,自家的飛劍,就是一個傲嬌的中二少年。
子柏風就回答他,飛劍本來就是有性別的。
有嗎?沒有嗎?落千山曾經把自家的飛劍翻來覆去研究了半天,把每一寸都檢查了個遍,也沒看出來這飛劍哪里像是男性了,結果…據說這位傲嬌的飛劍少年差點把他給一刀兩洞。
從那天開始,落千山就報復性地把自己的飛劍命名為二愣。
不過他整天會被二愣鄙視一番。
而此時,落千山又被二愣救了,同時還被鄙視為白癡,別提多不爽了,但現在卻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落千山一劍殺死了石巡副,頓時引起了刑部監獄門口警衛的注意,他們大喊大叫著,快步奔了過來。
落千山翻身上馬,打馬狂奔而去。
身后傳來了紛亂的吶喊聲,似乎有人上馬追來。
落千山的坐騎,只是一匹凡馬——他不是子柏風,身邊一個妖怪飛劍,就讓他夠頭痛了,多了不得瘋了?
不過他馬術了得,對附近的地形又很是熟悉,幾個轉折,就把追兵甩下了。
前方就是鬧市區,落千山轉身看了一眼,翻身下馬,在馬屁股上拍了一記,馬匹遠遠跑了出去,落千山閃身混入到人群之中,猶如游魚一般前行。
“千山,你是叫千山是吧。”突然,一個聲音從側前方傳來。
一個小攤之旁,站著一位便服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笑容溫和,滿面春風,落千山眨了眨眼,才記起這人的身份。
不是工部尚書奕博昆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