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人自認命理術數算得上是獨樹一幟,他習慣每做什么,都會算計上那么一次,但是他剛剛捏起手指,就苦笑著放了下來。
子柏風這個人,完全不能以常理去推算,似乎是身在五行外,不在輪回中,什么命理術數,都沒有效果。就連普通人和他接觸的多了,命理都會發生改變。
譬如柱子。
在子柏風身邊的人和事,似乎會被什么東西蒙蔽了天機,越來越迷蒙,漸漸也不能用常理去推算了。像柱子這種,實在是劫難太重,才能讓高仙人算計出來。
當初算不出巡查簿的具體所在,就該想到這點的。
高仙人只能搖頭,他下意識地掐算著,為自己占兇卜吉。醫者不自醫,卜者也很難自卜,高仙人卻是另辟蹊徑,他放空心靈,任由各種信息自發地流入自己心中,此時的他,不像是在卜卦,而像是把自己化作了一個天線,被動地接受天地之間的訊息。
就像是主動發射探測波掃描的雷達,這種玄而又玄的力量宛若在空氣中傳導的波紋,被它掃過的人,絲毫沒有覺得自己已經被當做了天地之間的一個變量,被人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計算了進去。這是高仙人最得意的不傳之秘,他稱之為“天地八方萬算訣”。
天地變遷,一切皆有定理,世事無常,萬事有跡可尋。
但也有人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同,蒙城書院里,先生放下手中的書冊,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轉頭看向了下燕村的方向,但那也只是一瞬間,他就搖搖頭,放棄了探究的心思。
一瞬間被窺探的感覺,要么是有同道中人無意間牽動了自己的因果,要么就是自己的錯覺。
但是這種漫無目的的探測與計算,對一個人來說,卻像是驚濤駭浪一般明顯。
他不由自主地向著這波動的源頭接近,然后就停在了高仙人的面前。
高仙人還在捏動著手指,當他探測到南方時,指尖猛然一痛一麻,就像是被毒蛇在指尖上咬了一口。
“咝…”高仙人空靈的心境頓時中斷,他皺眉看著自己的指尖,因為剛剛一瞬間用力過猛,他的指尖已經被自己劃破,沁出了一滴血珠。
這種難言的敵意和危機感…
高仙人覺得自己的身體都有些戰栗起來,能夠讓他的指尖流血,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片地區,有誰能夠讓他感受到這種威脅呢?
南方…
高仙人搖搖頭,把自己的某個想法暫時壓了下去,該不會這竟然和他們有關系?
世人只知道巡察司是為天宮巡查天地的巡查使者,但是他們卻不知道,其實巡察司也分為南北兩派,又可以稱為新舊兩派。
高仙人所在的派系,就是北派,也可以被稱為舊派。
他們恪守巡察司的律令祖訓,巡查天地之間,保證大地之上的無數宗派正常運轉,平穩發展,一旦有什么地方的門派凋零毀滅,他們就會承擔起讓這些宗門重新開枝散葉的重大責任。他們的所作所為,就是讓人類的修行界繁榮,并盡心盡力工作,寄望于能夠在積累下足夠的功德之后,被接引到天界。
而與之相對的就是南派,也可以稱之為新派。
他們雖然依然擁有巡察仙人的身份,但是他們早就已經放棄了自己的職責,只為自己而活著,他們依托于自己半官方半修士的身份,和凡人的國家社會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用各種方式掠奪資源,攫取最大利益,它們就像是吸附在凡人和普通修士身上的寄生蟲,使用各種陰謀詭計,驅動著各種力量奪取資源。
南北兩派互相看對方不順眼,互相指責對方占用了太多的巡查鏡的資源,互相指責對方不識時務,也曾經爆發過戰爭,但雙方最終兩敗俱傷,就連巡查鏡都差點因此而碎裂。
后來南北兩派彼此約法三章,以巡查鏡所在的巡察司總部為原點,劃出一條直線,把整個天下劃分成了南北兩片,各自就只在自己的范圍內活動,絕不干涉對方的活動,幾百年來,也算是彼此相安無事。
但是,此時高仙人所感受到的這種難言的敵意,卻讓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南派巡察司。
高仙人自負自己修為高深,又有鳥翼傍身,瞬息萬里,等閑人根本就不可能威脅到他的安全,能夠讓他感受到危險的,也就只有南派巡察司了。
可他們為何會侵入北方地界…
思緒萬千,卻迅若閃電,高仙人已經轉了千百個念頭,時間才只是過去了一瞬,他指尖滴落的血珠,此時才掉落了不過半米遠。
他的目光追著那滴鮮血,卻看到一個小童正抬頭看著他。
鮮血從丹木神樹的樹干之上滴落,越過了數百米的距離,端端正正地滴在了那小童的眉心,化作了一道刺目的紅痕。
小童伸手抹了一下,鮮血卻好像是滲入了他的眉心里一般,抹之不去。
小童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留下了印痕,他只是覺得自己的眉心麻麻癢癢的,似乎有什么東西要從他的眉心里鉆進去。
高仙人瞇起了眼睛,看到那小童身上靈氣涌動,卻又變幻莫測,漸漸彌散開來,這不是修仙者的靈氣,修仙者的靈氣凝而不散。這也不是子柏風的靈氣,子柏風的靈氣就像是太陽一般不停向外輻射,不會像這樣變幻莫測。
這是一個小妖。
高仙人認定了這一點,只是他總覺得這小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想要說什么。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蹲下來,拿出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起來。
這是一個楊輝三角,是一種奇特的以空間來表現數字的形式,但是在高仙人所看來,這卻是命理術數中很重要的一個環節,八卦、六十四卦,都脫離不了它的范疇。
寫完了楊輝三角,那小童卻又在楊輝三角的旁邊進行了一些奇特的擴充,然后楊輝三角就變成了一個奇特的矩陣,緊接著,小童在外面用一個彎彎曲曲的大括號,把這個矩陣括了起來,開始了一系列復雜的變幻。
高仙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從樹上下來的,他瞪大眼睛看著那小童在地上變換著,精簡著那矩陣,最終得出了一個非常簡單的矩陣。
小童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汗水,丟下了手中的樹枝,抬起頭來,看著高仙人。
高仙人本就個子很高,小童只是到他的腰間,他等著一對黑漆漆的眼睛,眼神里充滿了期待與渴望。
高仙人卻是滿頭大汗,就連后背都快浸濕了。
他發現,這小童剛才所作的,竟然是用這種奇特的方式把自己所獨創的“天地八方萬算訣”表現出來,然后再對其進行剖析與精簡。
他分明是被自己推算所引動的波動吸引過來,然后直接解析了波動,將其以圖形的方式推算出來。看著那圖形矩陣,高仙人發現原來自己的“天地八方萬算訣”完全可以演變成一種非常精妙的預警陣法,只要源源不斷提供靈氣,就可以趨吉避兇,立于不敗之地。
太可怕了!
那一瞬間,高仙人有一種沖動,直接上去把丫的拍死在那里!這種妖孽,真的存在嗎?真的應該存在嗎?不是應該砍死了埋在土里,永世不得翻身嗎?
但是他不舍得。
見獵心喜?得遇知己?
這兩個詞語都無法完全概括他的心情,他只是覺得這世界竟然如此奇妙,竟然有人能夠和自己進行這種深層次的交流,而且還是一只僅僅是化形,卻根本就不能說話的小妖怪。
在小妖那期盼的目光之下,它掐起了手指,開始用自己另外一套命理術數的算法。小妖閉上眼睛,深深的吸氣,似乎那波動,就是他賴以生存的營養,他摯愛的美味。
不多時,他就蹲下來,在地上寫寫畫畫起來。
就這樣,兩個人一個算,一個畫,高仙人渾然忘記了時間,他只覺得自己的算計能力,從未像今天這般突飛猛進過,幾乎他所有的運算方式,都被這小家伙解了出來。
“你…愿意當我的徒弟嗎?”高仙人情不自禁地問那小家伙。
那小家伙卻只是笑了笑,丟下了手中的樹枝子,轉身跑掉了。
跑了沒幾步,小家伙就化作了一只算盤。
“小盤,原來你在這里!快,我們回家!”小石頭帶著惠兒從不知道什么地方躥出來,一腳踩在了算盤上,滑著算盤跑掉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小石頭和惠兒在這里看熱鬧看得太高興了,完全忘記了時間,就快要趕不上午飯了。
樹下的相親大會已經結束了,幾個村民在收拾著會場,彼此低聲笑談著,今天這次相親大會,相信會是很多人很多天的談資。
寒風吹過,掀起了高仙人的衣袍,吹在他被汗水浸透的背上,頓時一片冰涼,讓早就已經寒暑不侵的高仙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戰。
摸摸自己的背部,高仙人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勾欄里被人吃干抹凈了女人,狼狽而疲憊地叉開腿躺在一片狼藉的床上。
而那遠去的,嘩啦啦響著的算盤,就是該死的嫖客。
就這么輕而易舉,把他榨干了。
高仙人突然覺得意興懶散。
他抬起頭,背部羽翼伸展開來,一飛沖天。
南方三百里,一艘船上,一名清瘦陰沉的修士抬起眼皮,發出了一聲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