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灑下,一夜沒睡的白色的子柏風推開門走了出來。
同樣一夜沒睡,徹夜練刀的刀癡轉過頭來,看著子柏風。
昨夜的動靜,他當然知道,但是他不在意,也不覺得自己需要在意。
全天下的修道者,如果知道子柏風擁有這樣靈妙的養妖訣,怕是都要為之瘋狂。
但刀癡不同,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刀,除了刀之外,他別無所求,別無所想。
所以子柏風在準備什么,在做什么,他都不在乎,他只是想要突破自己的極限。
刀之道無涯,偶爾刀癡會回憶起自己剛剛練刀的時候,看到別人的刀法那么精湛,那么高端,就會羨慕不已。
那時候,他就會想:“如果我的刀法也那么厲害,那我就再也沒什么煩惱了吧!”
但是每一次的刀法精進,都讓他發現,事實上自己的心態,自己的生活,并沒有太大的改變,也并沒有太多的進步,總有更多的人,需要他去仰望,去超越。
每一次,每一次。
漸漸地,他就不再羨慕別人,不再理會別人了。
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刀。
其他的一切…他甚至連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一個個敵人的樣子都記不起來了。
都只是自己的刀下亡魂罷了。
所以,子柏風忙忙活活準備了許多的東西,甚至下廚做了很多的飯菜,甚至不知道從哪里扒出來了一壇好酒。
然后子柏風把酒菜都擺上了,甚至溫上了,淡淡的酒香飄了過來,他才終于忍不住轉過頭去。
這家伙在做什么?想要做點好酒好菜,給自己踐行嗎?
他知道今天就會殺死他?
子柏風的目光也看了過來。
這個少年的身上發生了許多的變化,他不像是一名修為高深的修士,反而越發像是一個飽讀詩書的學士,身上濃濃的書卷氣,化也化不開。
一夜之后,子柏風剛剛晉級作天光時那飄零的銀鉤鐵畫都已經變得淡而不可見,但是身邊的靈氣,卻鼓蕩著。
子柏風看向了刀癡,他一言不發,只是伸出手去,擺放在桌子上的戰刀嗡一聲彈起,飛向了子柏風的手中。
子柏風一手持刀,指向了刀癡。
那一刻,刀癡有些啼笑皆非。
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然打算在刀道上,向自己挑戰嗎?
但是他確實是那么做了。
刀癡站在那里,一眼看了過去。
這一眼,只有刀意,沒有靈氣,只是想要看看子柏風到底有沒有資格和他一戰。
目光如刀,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快的刀,一刀出,沒有絲毫預兆,不能躲,不能擋,只能硬抗!
但是子柏風卻是絲毫不懼,他站在那里,任由這一眼瞬間射入他的眼底。
如同揮刀斷水,一道波紋之后,再無痕跡。
子柏風卻已經出刀。
不,不是他出刀,而是刀在帶著他。
不,也并不是刀在帶著他,而是刀出招,他出勢!
刀勢如山,從頭頂直接壓下,一刀出,天地崩!
這一刀整個湖心島似乎被什么東西猛然壓了下去,竟然硬生生向下陷了半尺!水就像是滾沸了一般,震蕩著,咆哮著,那一瞬間,這里儼然成了巨浪拍岸的大海,而非湖中小島!
一刀出,竟然有如此的威勢!
這一刀,已經不完全是戰刀原來主人的刀道,其中還有許多刀癡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那是文人的刀,筆如鋒,字若刀!一筆出,驚天地!一刀出,泣鬼神!
他徹夜未眠,孕養這把刀;他煮菜倒酒,平靜心緒;他溫上酒菜,只等勝利之后,飲酒慶祝,或者——身死,自祭!
這蒼天之下,有的是醉臥沙場的豪邁將士,但也有的是光明磊落的熱血文人。
他不是落千山,但他的意志,他的行動力,他的決心,又何嘗弱于百戰的刀癡!
誰敢擋在我的道路之上,便會成為我的筆下亡魂!
一刀出,全身心的力量已經集中在這一刀之上,一刀出去之后,就再也沒有了絲毫余力,他也不需要去留。
一刀,上通天,下接地,天地之間,就那么一劃,一個大大的豎,豎若懸針,頂天立地!
殺人,只需要一刀。
一刀足以!
刀癡抬眼,但是眼神平靜若水,沒有絲毫的刀意蘊含其中,因為這一刀,他的目刀擋不住。
他甚至丟下了手中的那把刀。
因為,這一刀,用他手中的這把普通的刀,也擋不住!
他伸手,刀冢突然爆裂,一把刀從那萬刀之尸中飛出。
他伸手一引,一指,一砸。
刀癡,畢竟不是凡間的刀客,而是刀中的修士。
別人的是飛劍,他是飛刀!
一把刀,如同閃電從天空劈落。
恰好劈在了子柏風揮出的那一刀上。
“鐺!”一聲響。
聲音并不響亮,甚至有些嘶啞。
因為兩刀相撞,一方就已經被擊潰。
一把刀,埋在刀冢之中,孕養百年,那無數的刀,在碎裂之后,刀意沉降,都被埋藏在刀冢之下的那把刀所吸收。
而另外一把刀,雖然已經在養妖訣的滋潤之下,化身不凡,但它卻只是凡間征戰的將士的一把戰刀,染了千百人的血,卻畢竟先天所限。
子柏風依然伸手向前,但是手中的刀,卻已經片片崩碎。
似乎有一聲淡淡的嘆息響起,那是刀在嘆息。
可惜,保護不了自己所必須保護的人。
人力有時盡,或許就是如此。
刀癡看著子柏風,看著他依然保持著一手前伸的樣子,卻是伸出手去,把釘在面前的那把刀,拔了起來。
“謝謝…”他不知道是在說子柏風,讓他領略了這樣完全不同的,跨越界限的一刀,還是在向手中的刀道謝,感謝他為自己再取得一勝。
“刀名為癡,癡——”一個刀字還沒出口,就覺殺氣臨身,刀風貫耳!
“看刀!”刀已出手,已臨身,只要一剎那就可以砍下對方的頭顱,此時此刻,落千山才一聲怒喝。
看刀!
看的是霸刀前輩悉心教誨,看的是無數日夜寒暑,看的是遍尋不見的彷徨,看的是摯友被抓的憤怒,看的是他落千山的一刀!
霸刀,一往無前,出手無回,無悔!
看的卻也不是第一刀,而是第五刀!
當初刀癡四刀之后,體力不支,再也砍不出的第五刀!
刀癡猛然回身,手中的刀揚起,擋在了那第五刀前。
時光似乎在此刻折疊起來,中間的一切似乎都沒有發生過,時間線直接拼接在了霸刀的第五刀之后,刀癡依稀看到,第五刀未出,就已經倒地的霸刀,竟然又站了起來。
不但站了起來,還年輕了許多,強大了許多。
“我卻不知道,原來霸刀還有弟子。”霸刀回過頭去,看著一刀之后,已經開始喘息的落千山。
一刀出,他鬢角的頭發,就已經開始發白。
但他不管,不顧,又是一刀!
這一刀還在半途,他的面上就已經爬上了皺紋。
霸刀又是一刀擋開,其實這一刀,他完全可以直接一刀殺死落千山,但是他不舍得,霸刀的刀道,他還沒有完全弄明白。
落千山踉蹌一個后退,身上的力氣都已經快被抽光,但他還是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還不快走!”
他借著子柏風和刀癡大戰時激起的浪花潛游到了這里,從水中直接凝聚了全部的力量,直接出了一刀。他非常清楚,如果那一刀偷襲不成功,他恐怕再也沒機會殺死刀癡了。
而現在,已經第二刀,第三刀。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的力氣已經竭了。
可是子柏風卻像是傻了一樣,站在那里,完全沒有動作,就算是他喊了一聲,子柏風也只是輕輕搖頭。
落千山左支右拙,最后幾刀,已經完全不成形。
他的頭發已經花白,面皮也耷拉下來。
現在的他,哪里像是二十出頭的青年,根本就是一個花甲老人。
刀癡搖了搖頭。
霸刀,也不過如此,依然不過如此。
該結束了。
他嘆了一口氣,手中的刀舉起,蓄勢——這個敵人,或許不值得他認真對待,但是他所傳承的刀道,還值得他認真地送他上路。
一刀,落千山手中的血色長刀崩碎,化作漫天的碎片。
又一刀,直劈落千山的頭。
死了!落千山閉上眼睛,輕輕嘆了一口氣。
就知道不該來救這個家伙,讓他自己死了好了。
到頭來還要搭上爺爺的一條小命。
何苦,何苦?
就在此時,叮鈴鈴的細碎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就像是風吹動了風鈴,柔柔得,像是睡醒的午后,從床上迷蒙地睜開眼睛,欲起還休。
然后風大了起來,卷動著風鈴,叮叮當當地響個不停。
再也睡不著的人,睜開眼睛看向風鈴——落千山也看向了那鈴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全身雪白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
那女子的手中有一束朦朧的月光,月光已碎,彼此碰撞著,形成了長劍的形狀,只要長劍揮動,那碎片就發出了細碎的叮鈴鈴的聲音。
女子的身體,似乎也籠罩在一層月光之中,朦朦朧朧的,如夢似幻,看不真切。
但是落千山卻是想起了一個名字。
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