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先生嘆了口氣道:“不然怎樣?兒子早就叫你過去,你又不肯。”
陶太太沉默半晌:“曼曼也叫人放心不下,你叫人打聽的如何了?”
陶先生伸手拿下了鼻梁上的眼鏡,‘揉’了‘揉’眉間:“姓蘇的把孩子照顧的很好,不用擔心。”
陶太太輕嘆口氣:“那就等著那邊要生了再過去吧。”
陶先生慢慢的點了點頭。
蘇曼這兩天右眼老是跳,跳的她心驚膽戰,顧不得蕭凌的嘲笑,拿了個小紙片貼在了眼皮上,饒是如此,眼皮還是跳個不停。
明明最近幾個月日子過的都非常順,每天練習刀工,翻著‘花’樣的做著土豆豆腐,家里的生意除了炒飯又多了幾樣小涼菜——涼拌土豆絲,小蔥拌豆腐,松‘花’豆腐。
對了,飲品里還多了豆漿的選擇,有冰有熱,服務周到。
晚上到了陶家就聽外公講古,偶爾跟外婆練習下茶道,她的‘毛’筆字倒是突飛猛進了,已經可以理直氣壯的嘲笑蘇杭了,好吧,也許潛意識里這才是她下苦工練字的原因。
接到媽媽的電話也不像是最開始那樣心煩意‘亂’了,只當是一個關心父母的‘女’兒,她保持著平常心,給媽媽傳遞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消息,媽媽的聲音通常情況都很輕松愉悅。
總之,你好我好大家好,她所愛的人每一個都過的很好,日子實在是再順心不過了。
眼皮還在跳。
蘇曼使勁眨了兩下眼,實在是放心不下,一放學,先回家看了一眼,蘇杭正在忙著應付晚飯這一‘波’的客人,瞥了她一眼,順手把錢包丟了過來,便埋頭忙去了。
蘇曼心道,她表現的就這么拜金么,每次都是丟錢包——
蘇曼無語的把錢包放到了蘇杭手邊,轉身出了家‘門’,心也放下了一半,直接坐車到了陶家,因為是下班高峰期,加上從蘇家到陶家,是從城西到城中心,路上有點堵。
她到了蘇家已經比平時遲了半個小時。
蘇曼早在五個月前就有了蘇家的鑰匙,可是她還是習慣每次來都先按‘門’鈴,這是禮貌,也是習慣‘性’的保持距離。
雖然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甚至蘇曼毫不懷疑蘇杭也知曉她每天晚上去了哪里,卻沒有人說破,四個人似乎都有意維持現狀。
按了半天鈴聲,蘇曼猶豫了下,還是掏出了鑰匙,‘插’進去后,鑰匙一轉,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往常陶家夫妻臨時出‘門’的話,‘門’只是隨手關上,像是今天這樣,鎖死兩圈半,都會提前跟她打招呼。
‘門’應聲而開,客廳一如既往的整潔,不對,蘇曼一眼看到了茶幾上的小箱,還有上面的一封信。
眼皮簡直在跳芭蕾舞,還在做著難度最高的黑天鵝32轉。
蘇曼隨手關上‘門’,慢慢的走了過去,坐在沙發里,小心的拿起了那封信,信封上只有四個字——曼曼親啟。
蘇曼展開信,里面卻也沒有比封皮多幾個字:今日一別,有緣再見。
蘇曼死死的瞪住這八個字,反反復復卻還是只有八個字,勁拔有力,分明是陶先生親筆。
字跡一點點的變的模糊,蘇曼仰起頭,使勁眨了兩下眼睛,淚水依然洶涌而出,她拼命的告訴自己,不許哭,沒什么好哭的!又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你一個人也能活的好好的!
一股莫名的悲傷從心底襲上,將近一年的時間,卻只換來了這八個字!他們去了哪里,以后如何聯系,統統沒有說。
蘇曼心底一片炎涼,在他們眼中,自己始終是個陌生人么?
枯坐了不知道多久,手里的信紙已經濕了大半,那八個字已經被淚水泡的模糊不清,蘇曼深呼吸一口氣,把信紙重新疊好,放到了一邊,注意力回到了箱子上。
這是個小小的木匣,只有巴掌大小,卻十分‘精’致,四周都用銅片鎖了邊,中間更是‘精’巧的搭扣。
蘇曼食指輕彈,盒蓋應聲而開,看到了里面的東西,她微微一怔,紅‘色’絲絨布上,左右各有一物,壁壘分明。
而且這兩個她都很熟悉。
蘇曼先拿起了右邊的物件,那是一個‘玉’鐲子,晶瑩剔透光滑流轉,因為傳承的夠久,被養的似乎有了靈‘性’,她記得很清楚,陶太太曾經對她講過,這個鐲子是傳‘女’不傳媳的,可惜——
可惜的后面陶太太只嘆了口氣,蘇曼卻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惜她媽媽被逐出家‘門’,現在也只能傳給兒媳了。
現在鐲子在這里,是等于承認了她的身份了么?
那為什么還要不辭而別!
蘇曼心中怒氣驟生,一把抓起了左邊的淺黃‘色’物件,這是陶先生珍藏的一塊壽山石,因為天生形似貔貅,珍貴無比,他一直不舍得動手,只說一定要想好了字再刻章。
壽山石翻了過來,蘇曼一眼看到了底上刻的四個字,雖然是反字,蘇曼依然清晰的認出了,那分明是蘇曼之印!
蘇曼,蘇曼——
原來他們真的知道了。
蘇曼看著面前的兩個禮物,心中怨恨更甚,一個送了家傳的鐲子,一個給了親手刻的‘私’印,難道她就眼皮子淺的只貪圖這么點東西么!
蘇曼憤憤的把東西都丟回到了盒子里,口袋里的鑰匙也丟了進去,猛地站起身,打定主意,半根針線也不拿陶家的。
走到‘門’口,腳步卻越來越慢,想著以后再也不能來了,蘇曼終究還是不舍得,她嘆口氣,自我安慰著,算了,就再看一眼,一眼就好。
先去了二人的臥室,這里她后來進了不少次,陶太太對臥室的布局十分講究,臥室里的‘花’‘花’草草不可以多,只能養一盆,多了臥室太‘潮’濕,對身體不好,香爐一定要設在‘床’腳,遠離頭的地方。
蘇曼眼一定,這個香爐,怎么擺在了‘床’頭,她皺眉走了過去,習慣‘性’的搬起了香爐,卻見香爐下另有一張秀氣十足的便箋,密密麻麻的寫了不知道多少字。
“曼曼,以后要照顧好自己,‘女’孩子,還是打扮漂漂亮亮的才好——”
“老大家的又要生了,我們去照顧孩子了,等孩子大些就回來。”
“這里是你舅舅的TEL,還有電子郵箱,MSN,千萬別告訴老頭子,他脾氣又臭又硬,講不通。”
蘇曼一下呆住了,驀然笑出聲來,把便箋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大石終于放下了。
她心中一動,連外婆都知道給她留消息,外公呢?
在外婆面前,她和外公始終不遠不近,‘私’下里卻結成了統一抗戰聯盟,她給外公偷渡過不少外婆禁食的東西呢!
蘇曼迫不及待的沖到了書房,一眼看到了書桌上被打成捆的畫軸,足足二三十個。
蘇曼小心的展開了第一個,卻是當初陶先生為了哄她開心畫的白菜蘿卜,現在上面已經加上了題字——贈愛孫蘇曼,于辛巳年甲午月。
蘇曼死死的咬住下‘唇’,一個接一個的卷軸翻了過去,無一例外,全部是這九個月以來陶先生零零落落為她做的畫,上面全部補上了題跋!愛孫蘇曼!
蘇曼仿佛看到了老人一筆一劃專心致志的題字的樣子,她的手指在愛孫蘇曼四個字上劃過,指尖冰涼,心中卻有暖意升起。
把卷軸一個個的抱到了懷里,這才是她最珍貴的寶貝,試想,世人‘欲’求陶老先生一副墨寶已是不可得,她卻憑空多了三十多副,何其有幸!何其幸福!
桌面上被卷軸壓著的一頁白紙‘露’了出來,上面一手漂亮的小楷,蘇曼一怔,信手拈起:
“曼曼啊,‘女’孩子還是要多讀點書才好。”
“老大家的又要生了,你大表哥就是個文盲,索‘性’這次老大和老二一起改造了。”
“這是你舅舅的TEL,電子郵件和MSN,有空就給外公發消息啊,別讓你外婆知道,她更年期,脾氣臭的很,沒法講道理的。”
蘇曼:“…”
艾瑪,這一對活寶果然是夫妻!
蘇曼心中最后那丁點子怨氣也煙消云散了,現在只覺得啼笑皆非,抱著那一摞畫軸,想了想,拿回家實在顯眼,還是先放在陶家好了,反正看這架勢,外公外婆也把房子托付給她了。
蘇曼寶貝的把鐲子戴了起來,又把壽山石揣到了懷里,鑰匙也揀了回來,心情一好,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右眼不跳了,改左眼跳了。
公車行到半途,蘇曼猛然想到一個問題,外公和外婆留下的都是舅舅的聯系方式,那要是她一發消息,不就‘露’餡了么?
不行,看他們這架勢,自己絕對不能當這個壞人,兩邊都要陪著玩下去。
想了一路,直到快到家的時候,蘇曼才想出了個折中的辦法,以后寫信的時候她只匯報自己的情況,也不加題頭,他們誰看了都會以為是給自己寫的信。
蘇曼跳下公車,腳步輕快的進了家‘門’,今天真是上上大吉,外公外婆總算是承認了她的存在,愛孫蘇曼,蘇曼每在心里念一次,嘴角就忍不住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