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中市,大興綠色食品開發公司。
倉庫邊上卸貨的人群里有一個不和諧的身影,穿著淡藍色的制服,如果細瞅的話,那是警察的夏裝,這個人連續幾個月往這里送雜糧已經成了熟人了,見怪不怪的質檢、過秤人員按往常給他過了磅、開了票,單子遞回到了他手中 是余所長,親自押車送貨來了。
一手拿票,一手給質檢的撒煙,客氣兩句,滿頭大汗的安排貨車司機先走,自己拿著票,到公司財務上交了,換現金支票。這個生意不難,也就是羊頭崖鄉的雜糧、山貨批量運出來找到下家而已,拉這種貨都是量大利薄,拉多了成本大,怕窩在手里;拉少了又劃不來。雖然難了點,可對于羊頭崖鄉這位名聲鵲起的所長不算很難,有為了辦事的威信在,當時只是振臂一呼,便有鄉民肩挑手扛,把家里的余糧送車上了,樸實到你口頭答應一句就成,連白條都不用打。
現金支票開出來了,樂得屈指一彈,聽著支票清脆的聲音,那是多么的悅耳吶。塞口袋里剛出財務科的門,聽到了有人喊著,回一瞅,卻是位不認識的中年男,笑吟吟地上來介紹著,是公司的經理,受寵若驚,趕緊地握握手,經理接著來意就說出來了:“沒別的意思,您送的高粱顆大粒飽,成色蠻好,玉米雖然差了點,可比我們下鄉收得要好上許多,余老板,有沒有興趣,給我們簽一份收購合同?你收的貨,我們都要,當然,在保證這個質量的前提下。”
一愣,旋即又是一陣狂喜,不迭地點頭,經理一伸手,把請進經理室了。
過不久,兩人喜滋滋出來了,看樣子談得不錯,握手告別時,經理看著泊在廠門外的警車,笑著問著:“余老板,有您這身份,不用于這種吃力不掙多少錢的生意吧?”
“楊經理吶,我們鄉警的身份含金量可不高,就這點還是村里人托我辦的,說好了,回頭我組織幾個人,給你們廠販運,您放心,要比之前的質量差了,您直接拒收,別給我面子。”上車前,拍著胸脯保證著。
這單生意算是談成了,楊經理送著這位警察販運戶,車走了好遠才異樣地笑了笑,有點看不懂這位販雜糧的警察,不過觀察了好長時間,感覺信譽不錯,這才有了長期合作的打算。
車上的可快樂瘋了,開出不遠,停在國道上,又翻開購銷合同看了一遍,得瑟地直拍方向盤,揣好,一溜煙往城里開去了。
取了支票,加滿油,看看時間,打了導航,往老家歸心似箭地回去了。
這里屬于晉中市了,在全省企業名錄上找了好久才找到這家剛起步的民營企業,專做綠色食品開發,和羊頭崖簡直是天生的配對,楊經理還答應抽空到鄉里看看呢,一想日后很有可能多一條收入的渠道,又一想全鄉興高彩烈的每每送車上了送雜糧,他這心花怒放得呀,簡直想插著翅膀飛得再高一點。
在即將到高速入口的時候,電話響了,看了看,把車泊到了一邊,摁上了車窗,接聽著這個肯定是情意綿綿的電話:
“喂,早晨剛離開,這就想起我來了…”
“怎么?不許想啊?”
“可以呀哎呀,我現在可是腰酸腿疼,早知道多睡一天…啊?什么?又要出任務,嗨,這不剛回來幾天?
震驚了,電話里聽到了林宇婧幽怨地說要出任務了,而此時距上一次回來,剛過了兩周,不過任務就是任務,僅僅是告知一下,而不是和他商量,不一會兒不大情愿地扣了電話時,那幽怨的味道仿佛獨守空房的小媳婦,猝來的郁悶甚至把做成一單生意的好心情也給沖淡了。
發動車,上了高速,駛往老家汾西的方向,沿路沒有眼前的風景,卻都是前一夜羅裳輕解的綺妮風光,他依然能感覺到那些激烈的愛撫動作里透出來的極度渴望,只不過每一次都是苦短,恩愛難長,轉眼林宇婧身著警裝,又是那位不茍言笑的警司模樣。
“他nr老子將來有往家庭煮夫發展的傾向。”
駕車的,眼睛余光掃到車后大大小的筐子箱子時,如此幽怨地自言自語了句。
多一點守家,就少一點敬業,余所長此時慢慢發現了,在其中的平衡,相當難以把握。
“什么,張猛走了?又停職啦?打誰了?”
“哦,不是啊…老丈人給他換工作了?吆喝,可以呀,當不了土豪,當土豪女婿也不錯嘛。”
車里得瑟地嚷著,盡管替兄弟高興吧,可話里怎么聽也是酸溜溜的。
電話那一頭董韶軍氣憤了,埋怨了,嘮叨不絕地埋怨著,而且還自責不該把張猛帶到羊頭崖,否則就不會有后來的事了,聽著不樂意了,直吼著:“燒餅,尼馬你就是一蘭州大燒餅,這么好的事你生個屁氣,就張猛那單細胞牲口,非等他光榮一下,傷殘一下你才高興是不是?你個蠢貨,這事得大賀三天,這么好的事,連我也嫉妒了…喂,喂…”
電話掛了,那頭肯定是老不高興了,還期待著勸勸回心轉意呢,卻不料是這個口吻,無語地看著電話,實在懷疑二隊那個集中營似的地方,在他看來出來的都是怪物,二冬兄弟那多好的性子,進二隊不到一年也快成悶葫蘆了。
裝起電話,到了汾西老家,進了市,車泊在賀阿姨家門口,他下車開了后廂,一袋子小米、一袋子剛下的棗子再加上核桃,搬東西時,他還是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張猛和厲佳媛的初遇,真沒想到,發展得這么快,幾個月已經到談婚論嫁的時間了,上次在五原見到張猛正郁悶著,厲家要他入贅,張猛很不樂意,還是勸了句:倒插門就倒插唄,誰讓你喜歡插人家姑娘涅?
勸是勸了,可沒想到倒插得這么快,想著想著,倒把自己想樂了,這么好的事他巴不得發生自己身上涅。笑著搬著筐子,敲響了賀阿姨家的門,這時間估計賀阿姨還在店里,是賀阿姨家姑娘開的門,快中午了,這丫頭揉著睡眼才從家里出來,看了一眼,很厭惡的一瞥,直到把東西都放在家門口,她都沒搭理。
估計呀,老爸和賀阿姨的婚事,心結就在這個拖油瓶上,他又一次打量這位剛剛高考完的丫丫,披散著頭發,染得不黃不綠,趿拉著拖鞋,穿著寬松的睡衣,看人老是眼睛剜上一眼,上次回家客氣地問考了多少,結果被剜了好幾眼,后來才知道這丫頭居然考得比他當年還差,三本分數線都不達。
算了,不招惹了。
默默地起身,深深地為老爸的情事擔憂了。攤上這么個好吃懶作又考得一塌糊涂,連補習班也不想進的丫頭,他知道賀阿姨的難處了。
“喂,小警察。”丫丫開口了,極度不客氣的口吻。
回頭,聆聽的樣子,恭身問了句:“在,您有什么指示?”
“得性。”丫丫一指一撇跟,狀如生擒過的小痞子,斜倚著門對著不客氣地說道:“告訴你爸,別老來騷擾我媽,他不嫌丟人,我還嫌敗興呢。”
完了,無可避免地沖撞了,愣了,難堪地站在當地,第一次不是自己泡妞,卻被妞說得這么難堪的感覺。
“你讓他死了這條心,有我在,我媽才不會嫁給他呢。他可也好意思,也不看看自己長什么得性。”丫丫翻著丹鳳眼,又連剜幾眼,越看這貨越像余矬那得性。
“啊呸”
賤性被激出來了,同樣回敬著剜眼,呸了口,豎著兩根指頭一指,義正言辭地對罵著:“你得性可好了,考你尼馬二百來分,藍翔技校都不要你,你不找個地縫鉆進去,還好意思站這兒和別人說話,怪不得早上沒洗臉,是沒臉皮了,沒法洗是不是?”
“你…你…”丫丫氣著了,一下子氣急敗壞了。
她指著還沒說出來,的嘴如爆豆早罵絕了:“我怎么了,我工作是自己拼命掙得,我光榮;我爸怎么了,我爸自食其力,我爸也光榮。你媽到我家那更光榮…要沒你這個拖油瓶,我們早成一家了,看什么看…你還知道丟人敗興?考上你這么多分,穿成你這個樣,才叫丟人敗興呢。”
“你…你無恥…你等著…”丫丫氣急了,跳腳罵著,要撲時,又緊張的拉著寬敞的衣服,生怕被余銼兒子窺到一般。
“你不比誰無恥,你媽辛辛苦苦養你這么多年,你考這么多那叫報答,簡直是尼馬報復;你媽一個人拉扯你這么大,你光顧著你舒服是不是?她什么感受你想過沒有?你多大了還指揮我爸于啥,你知道你和媽差距在哪兒嗎?她能嫁出去,你都嫁不出去。…切小丫頭片子。”濁氣盡去,幾句針針見血、刀刀到肉,見得小姑娘差點昏厥,他得意地拍門上車,后車窗嘭地響了一聲,回頭時,看到了丫丫持著第二只拖鞋在扔他。
他一踩油門,惡作劇似地轟聲噴了股黑煙,把丫丫氣得大喊著什么,掛擋起步時,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賀阿姨回來了,他一緊張,打著方向就跑,倒視鏡里,只看到了氣得直朝賀阿姨發火撒脾氣的丫丫。
家家一本難念的經吶,雖然還沒成一家,可已經感覺到了,老爸將來這本經不是一般地難念。
車駛到了南街口,香果園,已經到中午了,搬著東西進去的時候,滿屋子水果的香味,老爸正坐在椅子上,就著用了十幾年的鋁飯盒,狼吞虎咽吃著,看兒子回來了,興奮地問著:“去給你賀阿姨送了?”
“啊,送了。”道,像做了錯事一樣,偷偷瞥了老爸一眼。
“我說余兒,爸問你個事?”余滿塘邊吃邊道著,看著兒子,咋看都不足,不過還是小心翼翼地問著:“你沒事吧?”
“沒事,好好的。”有點心虛地道。問著老爸:“怎么了爸?”
“爸不擔心嗎?你說你當所長吧,又販化肥、又換大米,這算不算以權謀私啊?”余滿塘緊張地道,估計是怕兒子因為這些小事丟了好容易來的一官半職。
“這算什么以權謀私,應得又不是我的名…再說了,這才掙多少錢,累死累活才掙了幾萬塊。”道。
“你口氣也太大了,你爸一年掙多少?幾個月掙幾萬還嫌少啦?”
“不多,一年就這么一兩次機會。”
“那不少了,于多了別上面把你捋了。”
“沒事,上面誰看得起這點小錢,人家市里這片警,收費你看一年收多少?”
“那倒也是啊,要不你想想轍,調到個富點的鄉鎮去,別擱羊頭崖鄉那地方,沒油水啊。”
“哈哈,爸,那樣的話,可真叫以權謀私了。”
爺倆說著,搬著東西,余滿塘快吃完時,電話響了,他看了眼,奇怪地自言自語了句:“喲,怎么丫丫給我打電話,稀罕了啊。”
一聽,省得要壞事了,放下東西,慢慢地往外走,剛到門口,老爸的臉色突變,直斥著:“站住”
條件反射了,像小時候犯錯被抓一樣,邁腿就跑,他跑老爸就追,追出來時,嘭嘰嘭嘰幾個水果已經在的身前身后炸開,伴著老爸氣急敗壞的叫囂聲音:
“你個小兔崽子,你多大了,還欺負人家小丫頭…你等著,別他媽以為你當警察了,老子就不敢給你上家法了…有本事別回來…”
罵聲中,已經跑得沒影了,不敢丟下店面,知道老爸不會追來,直跑出一個街道,他才氣喘著停了下來,心里那叫一個五味雜陳。
就是嘛,這特么叫什么事嘛 汾西市并不大,即便是使勁地拖延回家的時間,仍然沒有拖過幾小時,眼看著東西街逛完了,眼看著又到南街口子上,余家的香果園了,他的心里油然而升一股惶恐,就像小時候曾經逃課、搗蛋、打架以及砸人玻璃種種爛事被捅到老爸那里一樣,他總是在離家幾十米外的地方躊躕,背個比屁股掰還大的書包,歪著腦袋發愁。
現在作為負擔的書包已經不在了,可心理上那種負擔今天才發現并未消除,或許是小時候惹老爸生氣太多的緣故,之后他總不愿再看老爸那種氣急敗壞,暴跳如雷的樣子,旁人無法理解單親家庭這種不足為外人道的感覺,也是很多年以后,看到老爸含辛茹苦一分一毛掙錢的不易、看到他四處求人辦事那種難為,才慢慢理解的。
如果這么說來,其實丫丫也可以理解,這邊是父子倆相伴,那邊是母女倆相依,總會擔心那種相濡以沫的感覺,因為一個外人的介入而消失。就像他曾經擔心有賀阿姨這樣一后媽奪走自己的愛一樣,也許丫丫更擔心一位奸商后爸奪走她的愛。
再躲也是要面對的,一步一步挪著,到了車后,悄悄地探著頭,他看到了賀阿姨來了,在和父親說著什么,兩人在這一時間也發現了他,硬著頭皮,進了店里,很不好意思地,好像是記憶中頭回認錯似地,喃喃地對賀阿姨說著:“對不起,賀阿姨,我剛才說話難聽了點…那個,要不我找丫丫道歉去。”
老余一撇嘴,一嘆氣,側過臉了,賀阿姨笑了笑,搖著頭道著:“怎么能怨你,丫丫被人慣壞了…哎,這孩子可怎么辦?”
“年紀還小,再大點就懂事了。”瞟著老爸道。這位后媽在眼中的印像很不錯,很賢惠的一位女人,會疼人,估計丫丫就是被疼得太過了。
“就怕大點也難喲…我現在就發愁,她可怎么辦?”賀阿姨道著,訕訕起身告辭,有點難為情地離開了店里,余滿塘追著把人送出去了,等回來時,兒子早討好似的,幫忙擦上水果了,還不時回頭給個傻笑的臉蛋,那是讓你不忍發火呢。
“哎喲喲…我把你這臭小子。”老余氣得胃疼,趕緊地,倒了杯開水,招呼了兩位進門的客人,再坐到父親面前時,他恬笑著勸著:“哎爸,我是一時生氣罵了她兩句,您別生氣,大不了我回頭真找她道歉去。”
“道不道歉吧,這個丫頭也真夠鬧心,也不看看她媽是什么人,也不看她自己考了多少?讓她媽給她找門路要上大學去?哎喲,現在這當兒女的,父母的苦他是一丁點都不知道。”余滿塘拍著大腿,感嘆道,估計這樁難為的事,要嫁接在他身上了,免不了操心的。
“那爸…您什么想法?”好奇地問著。
“我有想法管用么?沒辦法呀?倒是有學校要…你知道一年學費多少?三萬多。就那人家還不愿意去…嗨嗨,把你賀阿姨給愁得呀…哎余兒,你說有沒有可能,也把她送警校去?”余滿塘看到兒子,突然靈光一現道。
“啊?”嚇得下巴掉了。
“對,這好像是個路子,你這臭小子進警校,出來還就像個人了,這不現在都成人才啦…哎,收不收女警呀?”余滿塘期待地問著。
“不可能了,招生早結束了,這都八月份了,好多學校都開學了。”道。
“那你…找關系問問呀?嗨,你什么表情?賀阿姨的事還不就咱家的事,你總不成真跟一個小丫頭片子置氣吧?”余滿塘催著兒子。
“哎喲,爸呀,你兒子是派出所的掛職所長,不是局長、廳長呀。”哭笑不得地道,老爸不依不饒了,直催著:“該花錢又花不著你的?這點忙也不幫呀?”
“你讓我怎么幫?”給逼著了。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幫?可總不能看著你賀阿姨著急吧?”余滿塘道。
父子倆爭執著,敗下陣來了,在水果店里使勁地挖空心思想著,誰可能幫這一把,不過…考上二百多分,可讓人家怎么幫呀?好不好意思說出口都是個問題。
他裝模作樣打了個幾個電話,其實都是躲在門口瞎扯,等一會兒再回過身來時,很正色地告訴老爸:“爸,這樣您看成不?今年你再操作,什么都誤了…你和賀阿姨說,讓她勸勸丫丫,補習一年,明年不論他考多少,我這當哥的都給他想辦法,要上不了好點的學校就上警校,要上不了警校,就去當兵去…真的,別不信呀,我現在手下一小民警,他爸是一縣里的武裝部長,大不了明年把戶口給她遷羊頭崖鄉去,這個我就能辦了…”
“哎對呀。”老余想了想,看了看當所長的兒子,這才省得,近水樓臺先得月還是真有的,他一興奮,又拔著電話把這一好消息告訴賀阿姨了。
哎呀,看著老爸那興沖沖的樣子,我非常能理解。老爸還像以前那樣子,總是無條件的信任兒子,那怕兒子說得是瞎話。
能辦了這事嗎?現在還掛職滴,年底扶正,明年再提一級也才科長,可能嗎?
捫心自問,他知道,可能性太小了,幾乎微乎其微不過這個時候,就裝也得裝著,拖也得拖著,好歹拖段時間再說。
看樣子緩兵之計玩得不錯,老爸樂呵呵地放下了電話,對兒子贊口不絕,是個見風使舵的性子,順著口又吹噓了一番當兵當警察多容易多容易之類的話,標桿豎得就是鼠標、李二冬之流,那倆老爸見過,你說那樣的都能當了警察,丫丫要去了,直接就是警花級別的了。
幾句下來,把老爸哄得樂呵了。不過副作用轉瞬即來,老爸電話上和賀阿姨吹噓了一番還不成,生拉硬拽著兒子要去賀家,連賠罪加上描繪遠景得一起辦嘍,愁眉苦臉,死活不愿意去,可老爸說了,你賀阿姨可真不錯啊,以前你不成材,爸都想著于脆咱爺倆娶他娘倆,你賀阿姨都沒意見,怎么著?還沒闊呢?臉就變了?
不迭地答應著,哀求老爸別滿嘴跑火車了,趕緊地,陪著老爸去認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