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同情你的境遇,真可憐哈,騙子的下場,比被你騙的那些受害人好像還要可憐。”
像吟詩做賦一般,手叉在胸前,漫步在小小的審訊室里,語氣平穩地說道。
時間指向上午十一時三十分,肖夢琪和熊劍飛坐到了審訊臺后,面前萎頓的嫌疑人李紅斌,有點呆滯,不過從漠然的表情和呆板的眼光里,誰也感覺到他那種頑固。
“你現在這個樣子,都是我造成的。”站到他面前的時候,直視著,李紅斌也不躲閃,回敬著他一股子怨恨的目光,針鋒相對地道著:“別指望我心里有歉意,我也不準備為我做的任何事道歉,就像你也不準備為你所做的任何事負責一樣…你可以恨我,但你無計可施;就像那些被騙的受害人恨你入骨,也無計可施一樣,告訴我,現在體會到那種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望了嗎”
輕聲問著,這聲音卻像針、像刺、像毒蟲一樣爬進了對方的心里,微微的不適現在臉上。而清楚,那種從天堂墜落到地獄的感覺,他曾經親身感受,而現在,也感同身受。
“說句話,你還是不準備認罪,爭取寬大處理”問,躬著身子。
“我什么也沒做,你們設的局…即便你逼我認罪,我保證會翻供,我保證會告到底。”嫌疑人咬牙切齒地道,目光里深深的怨毒,看樣子已經吃了鐵丸定心了,死扛到底了。
人性是個什么樣子,不那么容易琢磨,特別是有了某種不為外人所知的執念,那種近乎瘋狂的舉動,可能除了他,外人無從理解。
呆了幾十秒,然后站直了,慢吞吞地道:“那我可以告訴你我的來意了,我沒有準備問你什么,也沒興趣知道你做了什么…我只想告訴你,我做了幾件很違背良心的事,你這個樣子,讓我良心受譴責的程度大大降低了…還記得昨天在梧州我告訴你那句話,我說,你會后悔的,后悔的原因是,你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特別是承受能力…有興趣知道我做的事嗎”
沒有,嫌疑人理都不理他,一甩一個響指,肖夢琪把dv摁開,屏對著嫌疑人,摁了播放。
畫面出來的時候,嫌疑人一下子像注入的興奮劑一樣,騰起站起來了,兩眼驚恐地看著屏幕,就要沖上來了,不過可惜身不由已了,銬在椅子的把手上,他的激動只帶來了一陣叮叮當當的金屬聲響。
摁下,關閉,肖夢琪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然后亮著一張銀行監控畫面的打印照,和屏幕上這位女人的照片對比,可以識別為同一人,就聽她道著:
“剛剛屏幕上這位女人叫吉榮榮,龍巖人,和你老鄉是吧3月27ri,龍巖大龍路農行分理處,第n98243號atm機監控拍下了她取款的畫面…就在同一天,我市大辛莊農民高軍虎,被一位自稱有二手車的嫌疑人,騙走了六千五百元…錢正是吉榮榮取走的。騙子不一定是你,可騙子的同伙肯定是她啊。”
“不是她…不是她…”嫌疑人一瞬間失控了,手kao拉著椅子,像是受刺激了,擋在了他的面前,他緊張地,惶恐地又坐回去了。
一個瞬間,像是目睹了何等悲嗆的事,他眼里充血,手使勁地揪著頭發,全身顫著,表情極度悲憤了,然后嗚嗚地哭了。
“你一定在奇怪發生了什么事對嗎一定在奇怪為什么吉榮榮會出現在五原為什么她會自投羅網對嗎”連續幾問,恰中嫌疑人的心思,他抬頭時,兩眼淚流,悲慟地看著,接著道:“原因在你身上…還記得我在梧州,朝你的鼻子打了一拳,而且錄下來了嗎”
側過身,肖夢琪在回放著,嫌疑人兩眼睜大了,他漸漸地發覺,自己從頭到尾,就一直被坑在一個根本沒有翻身機會的騙局里:
十五個小時前,那一拳擊得李紅斌鼻血長流,錄下了他被押著,滿臉是血的樣子。
他不知道的是,這段幾秒鐘的視頻,被放在他常用的聯系方式上。
他能猜測到的是,關心著他的人,肯定會為之所動。就要騙子的選擇目標一樣,要利用的,就是人性的弱點,貪小便宜是一類,親情,也是一類。
嫌疑人驚恐地看著,假如拳腳他可以不害怕,可這個人眼光卻讓他感到一種深到骨子里的恐懼,騙子可能還有點底線,而面前這個,像根本沒有。
肖夢琪在回放著當時的場景,李玫在他的私人電腦上找到了常用的q號、在他的身上找到了常用手機號,提取一個使用頻率最高的就是目標,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最終焦急乘機來的,是一位孕婦。
回憶,持續了幾分鐘,幾分鐘,嫌疑人已經到崩潰的邊緣了。
“我做的事很簡單,就像你們簡單的騙局一樣,我用你的聲音頻率做了一句話叫:準備好錢,我有用…然后把這個聲音留言放在你常聯系的q上,發給你常用的手機號…然后,很意外地,居然有人聯系我,哦,聯系的不是我,聯系的是你那部手機。”道。
這個結果是,嫌疑人最親近的人,恐怕就要上當了。
在嫌疑人愈顯驚恐的表情面前,平靜地道:“等聯系我,那后面的事就簡單了,我告訴他有人欠我錢,不還錢我就砍他一條腿…也許我這句可信度不高,不過加上你滿臉是鼻血的視頻,是不是可信度馬上滿了跟你學的,做假也做得像真的,那樣成功率高。”
這就是經過,一個簡單的伎倆,騙來了騙子的同伙,還帶來了“贖金”,肖夢琪真不知道的腦袋是怎么長得,這么損的招數能隨手拿來,不過不可否認,其效果是相當明顯的,嫌疑人從漠然到疑惑、從疑惑到驚恐、從驚恐到憤怒,心緒很快地失衡。
而突破心理防線的最佳方式,就是讓被審者心理失衡。
靜靜地站在那兒等著,這個心理的緩沖很關鍵,有時候擊潰他的心理防線,就需要一個剎那。
動了,嫌疑人動了,兩眼淚撲潸潸地流著,看著,然后猝然開口。
呸!吐了一臉唾沫。
熊劍飛拍案而起,肖夢琪把他拉住了,沒有動,就像唾沫不在自己臉上一樣,他冷笑著道:“你終于表達出你的真實情感了,很好,我也向你表示一下。”
言懵了,就聽惡言惡聲道著:“別特么當我是精察不敢揍你,這一耳光是替你老婆打的,罵你畜牲都輕了,有把老婆家人也拖進罪案里的嗎你居然讓她給你當幫手。”
啪,又是一記反向的耳光,又罵著:“這是替你老婆肚子里孩子打的,虎毒都不食子,你這一下坑了她們母子倆啊真特么難為你了,在外面招搖幢騙,老婆一直以為你在辛苦掙錢養家。”
啪,又是一記耳光,罵著:“你該恨的是我嗎讓那些被騙的人看看你這嘴臉,會不會撕了你,讓他們知道你老婆就在五原,是個什么后果”
啪,再來一記耳光,罵著:“還特么呸我!我告訴你,等著后悔吧…讓你這輩子都在后悔里。”
一把把嫌疑人揪起來,瞪著眼,煞氣畢露地叫囂著:“你以為不說就沒事了是不是我告訴你,騙走多少錢我就從你老婆身上找回多少來,少一分一毛,老子都不放過她…就像對你一樣,我說到做到。”
嘭聲,把懵然的嫌疑人扔回了椅子上,大步要走。
仿佛雷霆乍驚,仿佛山崩海嘯,一聲凄然的長吼,那嫌疑人拖著椅子,呼咚聲撲過去,咚聲跪著拖住了的一條腿,撕心裂肺地、聲音沙啞地哀求著:
“你們別碰她…她懷著孩子…我認罪,我交待,你們別碰她…她還小,什么都不知道…我求求你們了…我認罪,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她根本不知情…真的,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做的。”
吁地一聲,肖夢琪憋在胸中的那口濁氣終于舒出來了,可在她如釋負重的時候,又覺得兩眼發酸,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一個大男人哭到了這份上,那心理承受估計被壓到極限了。
他哭著,他捶胸頓足著,他以頭觸頭,磕得額前鮮血長流,就一句話,都是我做的!
像沒有什么感情一樣,使勁抽出了腿,回頭厭惡地踹了他一腳,拍門而去,熊劍飛卻是看不下去了,現在同情心全部轉移到這個嫌疑人身上了,他把人攙著,叫著刑精,兩人護著、一個人簡單的消毒包扎,而這個過程,嫌疑人已然不在乎自己了,在不迭地交待著,那一樁一樁犯下詐騙案件…
4月24ri,上午,騙到了一萬三千元…
3月28ri,下午,騙到了九千元…
3月27ri,騙到了六千五百元…
對了,就是車行那位……的給提供的消息,每次根據收集到的號碼多少,付他六百到八百不等……
在詢問和筆錄進入常態化之化,肖夢琪拿著dv,悄悄地退出來了,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對這個嫌疑人恨之入骨,可在退出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他像絕望地,巴不得以求速死一樣,在交待著詐騙案件。
這時候肖夢琪卻是眼睛有點發酸了,其實突破一個嫌疑人的心理防線,就像嫌疑人下決心鋌而走險一樣,精察也在承受著那種來自不知何方的譴責。
比如,抓捕所謂的“控制”;比如,審訊所謂的“手段”,比如,她現在手里的東西,記載著有悖于一個精察職業操守的東西。肖夢琪翻看著,翻看到的兇惡的表像,翻看到嫌疑人滿臉是血的照片,她手指顫了顫,然后摁下了屏幕上顯示著的一個按紐:刪除!
“你在銷毀證據”輕輕地聲音響起。
肖夢琪抬頭時,已經踱步到她近前了,剛洗了把臉,發際還有水漬。肖夢琪笑了笑,沒有做答,就是那么欣賞,又很難理解地看著他,卻是道著:“吉榮榮的事,你處理啊。”
是嫌疑人的老婆,事實夫妻,還沒來得及ban證,就是這位被騙來的女人,讓案情更進了一步,肖夢琪卻問著:“你好像并不關心李紅斌的審訊結果”
“結果是他受到法律制裁,我們受到良心譴責,不一直都是這樣嗎”道。
“對你所做的一切,我不予評價,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肖夢琪道,受到點良心譴責,總比嫌疑人逍遙法外要強,她此時也明白許平秋的深意了,只有這些不挽一格的人物,才能對付那些ri新月異的手法。她看的臉se不太好,又是輕言勸著:“雖然你不愛聽,可我還是要提醒你…方式方法還是需要重視的。”
“我無意抵毀你啊。”打斷了,帶著一種玩味的表情道著:“所以精察要都有你這么高學歷,入職就是副科級,天天坐辦公室,那執法的文明程度早就提高了…可即便提高,現實行得通嗎沒有那一個嫌疑人會心甘情愿為自己的罪行負責,就像精察不愿意承認他無時無刻都被良心譴責一樣,所以,執法和違法的碰撞,只有輸贏,沒有憐憫。”
肖夢琪以一種訝異的眼光看著,這邪拔動著她的心弦,顯得另類,卻也睿智,那張疲憊的臉上或者還有一種表情叫:無奈。
走了,此時值班室那張床估計比任何美女對他的吸引力都高,肖夢琪癡癡地看著,她有一種想說什么的沖動,可千言萬語,就沒有找到一句很合適的話。
是ri,五原市連續發生二十七起“購車”電信詐騙案告破,一直在全市破案率屢創新低的開化路刑精隊,以勢不可擋的速度,甩掉了落后的帽子,攀上了內網表彰通報的頭條,印在省廳通訊信息的菲頁、連不輕易報道精務故事的省法制報,也開始追蹤這例完美告破、并追繳回部分贓款的的案件。
結果是完美的,誰還會在乎過程中瑕疵 當然,除了那些精察們,他們自己會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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