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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方見崢嶸

  一周后,袁亮帶著一名隊員出現在中州市金河區大橋派出所。

  一個多月的時間,案情幾經波折又峰回路轉,跟著艾小楠的線索追到長安,又從長安追回這里,一個叫“王磊”的身份證,戶籍屬于此地,徹查之后,和武小磊相貌特征吻合,再往下查,卻意外地把派出所牽涉進來了,前所長和戶籍民jǐng被隔離審查,案由是收受賄賂,違規辦理戶籍遷移手續。

  “袁隊,這里就是大橋派出所…當年這里是小商品市場,來自全國各地的商戶,光流動人口就有幾十萬。”

  同行的刑偵支隊長王濤指著成片的樓宇道,已經是物是人非,不但修了高樓,而且地鐵也開始破土動工了,空氣中彌漫著粉塵的味道,讓人窒息。

  王支隊的態度不怎么好,袁亮感覺出來了,古寨的一紙協查,把兩位同行拘起來了,要真查實是武小磊,那這兩位恐怕不用退休,得直接開除了。

  隊員照了幾張現場照片,又陪同進派出所,把原始的記錄影印了一份,再上車時,王支隊邀著,在前面帶路,今天是走的rì子,他要盡盡地主之誼,把兩人帶到了一間不大不小的飯店,幾碗燴面、兩三個熱菜,王支開了瓶酒倒了杯,袁亮看著他臉上濃重的愁意,小心翼翼地問著:“王支,他們會怎么樣?”

  “誰呀?”

  “就是五分局的,和那位剛提拔指導員的。”

  “你也是jǐng察,你問會怎么樣?”

  王支抬抬眼皮看看他,笑了,倒滿了杯,勸著酒:“來,走一個,別想他們了,那不是你們的錯,咱們這工作本身就是步步雷區,能善終的都是僥幸。”

  杯酒相碰,袁亮仰頭灌了個于凈,放下杯子,有點謙意地道著:“也許有挽回余地,這個王磊,可能不是武小磊。”

  “又在給我寬心,從長安開具的假遷移證明,到這里辦戶口…不是負案都不可能啊,違規能辦下來,沒有收黑錢也不可能。咱們以前這方面的工作比較滯后啊,一代身份證剛出來,中州地攤上都能做了膠封,二代身份證也是出來沒幾天,他們的假證居然能通過機場掃描別說以前靠肉眼識別的一紙證明了,怪他們運氣太差了啊。”王支道著,有點挽惜。

  這種挽惜如同給予嫌疑人的同情一樣,是不該有的,袁亮尷尬地笑了笑,沒再往下說了。

  飯雖簡單,不過風味卻足,吃飽喝足,兩地jǐng方分手,車上袁亮斟酌了好久,才把電話打回了古寨縣,是打給顧局長,就一句話:

  “可以確認,就是武小磊”

  這句話意味著,受害人家屬艾小楠,從現在開始,要建立重大嫌疑,他知道自己做得沒錯,一點錯也沒有,可依然像看到兩位同行被帶走隔離一樣,心里是那么的堵。

  第二組,是縣刑jǐng隊的技偵員楊寧帶的隊,錢款的流向和電話的歸屬不同,而且屬于不同身份的人,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在各個城市來回奔忙,提取銀行監控記錄,盡管因為時間過長已經散失了一部分,可隨著調查的深入,還是找到了足夠多的線索。

  王磊算一個、劉大軍、楊鋒利、郝成、萬瑞升等等,不下十人,都是銀行卡記錄,在比對提取到的嫌疑人監控時,很沒意外的是,沒有提取到完整的面部,而且取錢全部在半夜時分,戴著大口罩,甚至還穿著雨衣,不過不意外的,是同一個人,從體型和身高上可以初步判斷。

因為AT珥有限額,這位嫌疑人化整為零,用這種笨拙卻簡練的手段悄無聲息地提走了現金,在銀行所存的有限數據內,捕捉到了他數次取款的場景。最近的一次匯款,離偵查員查詢不到兩個  這個調查的結果仍然只有一個:艾小楠,十八年前被害人的妻子,有重大窩藏嫌疑。

  “一個被害人的妻子,窩藏殺他丈夫的兇手,說不通啊。”

  顧尚濤局長盯著一摞從各地提取到的證據,證據證明的東西,卻缺乏邏輯了,這幾rì封隊,他親自cāo盤了,所有消息都限制在一個院子里,三餐由民jǐng自己做,他都是三天沒出門了,就盼著這個懸了十幾年的案子重見天rì。

  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趙少龍,以前任過刑jǐng隊長,不過他在任沒觸這道高壓電,顧局眼光投向他時,他尷尬地笑笑道著:“我…我對這個案不太清楚。”

  “那你能想通嗎?”顧局好奇地問,他知道這是明哲保身的一位。

  “說實話,還真想不通。”趙少龍副局搖搖頭。

  “我也想不通,可邪了,錢索就出在這里,將來這事就形成案卷我估計都沒人能想通。”顧尚濤道,做著好驚訝的手勢。

  “那顧局,接下來怎么辦?”趙少龍問道。

  “刑事傳喚…注意方式方法,到各所抽調幾位女jǐng去,你來辦。”顧尚濤道著。

  趙副局喀噔了一下,不過他可沒有拒絕的權力。

  隨著前方的深入調查,古寨縣這口波瀾不驚的老井,快被攪得沉渣泛起了……

  滬城市,開往機場方向的地鐵里,并排坐著一無所獲的四位鄉jǐng,在分配任務的時候,選了最難的通訊顯示地點,通往艾小楠家里的數個電話,手機號已經停機、固定號碼卻是街頭公話,這一查起來,就圍著珠三角幾市兜起圈子來了。

  時過境遷十八年,改變的東西太多了,那使用過的假戶口在安徽生活過幾年后消失了,隨著現代科技的進步,恐怕嫌疑人也在逐漸接受新知識,以改進自己的藏匿方式,這種方式有很多種,比如用假身份出面,再辦一個或者幾個假中套假的身份;甚至可以簡單點,可以從黑市購買一個能夠在jǐng務網查到履歷的身份,雖然經不起推敲,可躲過排查一點問題都沒有。最低限度可以⊥他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在陌生的地方而不被懷疑。

  案子越向縱深發展越顯得艱難,縣大隊的jǐng力一半都出來了,就查這一個案子。據說都挖到了他在安徽的生活地,照片辨認無誤,技偵員們根據一點一滴的信息,在慢慢的還原著他的真實面貌。

  這一組屬于編外隊員,本來可能得到消息的地方有很多個,長安、中州、安徽都反饋線索來了,不過查證之下,都是生活過的地方,現在看來,就李逸風也覺得選的地方直接,這兒,應該是目前最可能在的地方。他幾次想和聊聊的,不過看沉思的表情,他都放棄了。

  側頭時,李呆和拴羊在得瑟著,李逸風注意了一下下,敢情這兩貨擠眉弄眼,在瞅著倚窗而立,忘情擁吻的一對,他挨個掐了一把,小聲斥著:“別沒出息,盯著人親嘴。”

  “還是小孩呢,背后背個大書包。”李呆凜然道。

  “大城市就是好啊,不用黑燈瞎火都敢胡來。”李拴羊呲笑道。

  李逸風被這兩位土逼兄弟逗得直樂,這一趟他們可是玩爽了,坐的是飛機,住的是酒店,一路上洋相不斷,李逸風又趁機教育著,這城里都是各掃門前雪,別說親嘴,裸奔都有可能,你管得著嗎?還有,注意公德啊,別有事沒事,把你臭腳丫子伸出來啊。

  “沒事,這兩天老查所長,不查咱們。”李呆笑著道,一句聽得李逸風忍俊不禁,回頭看了看憔悴一臉的,這兩眼泛紅、滿臉胡碴的樣子,在地鐵口子上已經被查了好幾回身份證了,追逃犯的,現在比誰都像逃犯。

  李逸風打住話題了,不說了,回頭挨挨所長,卻像渾然未覺,他看著手機上,剛剛技偵發回來的案情短信,兩個組的情況匯總出來了,袁亮正帶著人回古寨,如果有確定信息,后續的很快就要往這里匯合。

  手機遞給了李逸風,李逸風草草一看,哭喪著臉,牙疼了,側頭卻笑了:“狗少,你馬上就要成領導于部,可不能逢事就這得性。”

  自然是笑話這家伙一遇事就抓腦袋了,果不其然,李逸風小聲道著:“取款這么多次,居然都在半夜,臉都沒拍到?”

  “對。這是起碼的防范。”

  “出來七八個銀行戶名,還不知道那個是真的?”

  “對。應該都是假的。”

  “連開戶時候的監控都沒提取到?”

  “對。估計銀行卡是買的”

  “算了,我估計查電話地點也是白搭,絕對會找一個沒天眼監控,沒辦法往下查的地方。”

  “對。這是基本原則。”

所有的都對,那就不好對付了,李逸風為難地把手機送交到手里,慢條斯理地裝起手機,笑著道:“你為難什么,這正證明了,他相當強的反偵察意識,同時也證明了,這條線,是正確的  “可怎么查呀?”李逸風道。

  “車都開到這兒了,怎么可能沒路呢。”笑道,臉上顯得好疲憊。

  車到了,幾個下了地鐵,往樓上走著,幾號線、幾號線穿插在一起,李逸風得忙得拽著倆鄉jǐng,否則一家伙跑丟了又得等半天,偶而還得拽著,他老是神神叨叨地走路,走著走著也岔道了。

  目的地就在地鐵出口不遠,邊走李拴羊拽著狗少,三人指指點點人群里退邏的民jǐng,打著賭,看能揪住誰查身份證,來這兒李拴羊被揪過一次,他后來學乖了,只要打扮得于于凈凈,走路趾高氣揚,一準沒事,可像所長這樣就保不齊了。

  果不其然,那兩位巡邏jǐng向四人走來了,一伸手,攔在的面前:“同志,看下您的身份證?

  “啊?那個身份證?”正想著什么,說岔了。

  “你有幾個身份證?”民jǐng愕然了。

  “哦,一個…怎么走到哪兒都查我的身份證?我像壞人嗎?”掏著口袋,看著巡邏jǐng,那兩人的眼光明顯地訴說,不像好人嘛。

  后面的仨吃吃笑著,看著巡jǐng拿到jǐng證后的愕然,看著兩人尷尬的笑容,接回了證件,卻是敬了禮道著:“沒關系,我該向你們致敬,這兒的治安比我想像的好多了。”

  “謝謝”兩位巡jǐng回禮,很有成就感的笑了笑。

  這回倒意外了,李逸風突然發現所長說話越來越溫和,不像以前那么刁鉆了,出了地鐵口,從如潮的人群里擠出來,循著定位,然后幾位齊刷刷地站在街頭傻眼了:

  對面就是定位的通訊方位,不過是公交站口,那等車的人吶,黑壓壓地一片看著怵然,隔著一條路,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車流,在這個一目了然地方,還可能留下什么?

  “俺的娘喲,這人比滿山樹還多,查到啥時候啊。”李拴羊腿一軟,頹然了。他和李呆席地而坐,連李逸風也靠著護欄,看著如蟻群的人流,也覺得抓捕之路遙遙無期了。

  “所長,所長…”李逸風問。

  “怎么了?”道,和拴羊坐地上了,掏著煙。

  “這咋辦?”李逸風為難地道。

  “他就在這個城市,離我們很近,說不定剛剛都擦肩而過。”道。

  “可這個城市一千多萬人口啊。”李逸風耷拉著嘴巴道。

  “好查,肯定不是公務員,有編制的單位,他沒資格進去了;肯定不是像樣的企業,他十八歲就走了,根本沒機會接受像樣的教育;肯定也沒有混成地痞流氓,否則十八年足夠他撞進網里了…他從事的應該是一個邊緣類的職業,沒有身份、沒有地位,不需要學歷和資歷,不過應該能養活自己;危險系數小,拋頭露面的機會不多,便于隱藏…這樣的職業選擇,其實是挺狹窄的…”

  道著,似乎又回到了初到羊城的那個時間,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四顧茫然,武小磊相比自己那樣同學可能更甚,他還要擔心jǐng察隨時識破他,在那種境遇都走得出來,而且生活這么多年,不得不嘆服一個人被逼到絕境的生存能力了。

  在哪兒呢?

  看著川流不息的車流、人流,目光雖然有茫然,但漸漸地在變得清澈。因為這樣的環境,他太熟悉了,同樣是這樣的環境,能給予邊緣人生活的機會并不多……

  車流、人海,熙攘的街口。

五湖四海的聲音,五顏六色的私車、悶熱嘈雜的環境,讓置身于此的人們,無端得顯得心煩意亂  臨街一輛深顏色的車里,有一位中年的漢子坐在駕駛的位置,不時了抹著鼻子…不,抹著眼睛,像累了、像困了、不時地抹著,這個街口的許多認識的人都有點奇怪,往常這個接近黃昏的時候正是生意紅火的時間,而老石卻不像往常那樣,站在街口攬生意。

  他在哭,他在一個勁地哭,手里的手機顯示著一則似乎和這個城市根本不相關的新聞畫面:

  《古寨縣城管群毆一對老年夫婦致使兩人重傷》

  每rì忙碌,他根本無暇顧及這些,只是偶而會在網上看看家鄉的變化,可不經意間卻發現了這則讓他心痛如絞的新聞。

  “老石,你怎么了…”

  有位搭伴的司機敲車窗,他搖搖了手,抹了把臉,開車門下來了,直道著不舒服,不理會同伴的詫異,飛奔著,奔過了路面、奔進了草坪,奔進了一條不知名的巷口,他蹲著,牙齒緊緊地咬著拳頭,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失聲地痛哭起來了。

  “媽…媽…爸…爸…”

  就像在襁褓里呀呀學語的時候,他艱難地,吐著這幾個字,每一字都像有錐心之痛,他呼喊的是如此地痛苦。

  有多少年沒有這樣痛苦和難受過了,每一字又仿佛在千鈞之重,他呼喊的是如此地艱難。

  他哭著,拔著電話,電話一直通著,卻沒有人接聽了……

  千里之外的古寨縣……

  此時此刻,艾小楠正提著菜市場買的秋瓜、豆角往家里返,好幾rì心神不寧,知道李惠蘭和武向前沒事后,他心情總算放松了,公公去世、女兒上了大學,她已經是孑然一身,時間已經慢慢地撫平了曾經的傷口,她已經習慣在這種平靜和與世無爭中生活著。

  是位顯得很恬靜的中年婦女,解發頭,對襟上衣,普通的中式褲和布鞋,和縣城里大多數家庭婦女沒有多大區別。

  女jǐng對著照片,對司機道著:“就是她,把車停到單元口。”

  一輛普通牌照的車,直駛進單元里,艾小楠沒有注意到,在她走近的時候,車門洞開,兩位表情嚴肅的女人攔著她:“艾小楠,請跟我們走。jǐng察。”

  “協助調查,我們不想動靜鬧太大,請吧。”另一位道,讓開了車門。

  艾小楠手里的菜兜,吧嗒聲掉了,神情如遭雷擊,幾乎是機械地,木然地被兩位女jǐng攙上了車。

  車輾過了菜兜,飛馳而去,那滾圓瑩透的秋瓜,成了爛瓢碎瓤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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