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話說上一百遍,能成良言。
謠言傳上一千遍,能當真理。
當無意點開的郵箱、無意彈出的新聞廣告、無意粘貼復制的圖片、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個信謠傳謠的隊伍里,古寨縣因這個子虛烏有的“城管打人”故事,在網絡上的搜索排名當日便掛單榜眼位置,而排名第一也是城管打人,不過把人打死了。
誰也無從知道這種事是怎么樣開始的,可現在都見識到它的威力了,下午時,已經有全國性的門戶網站開始嘗試性地刊載這一新聞,盡管用了“疑似”的字眼,可無疑是已經選擇相信了這則“新聞”,他們的加入,也正中那些炒作者的下懷,于是有更多報料人通過匿名的渠道,把更詳細的、更匪夷所思的故事,現場圖片發到了網上。
這股逆流在瘋傳中越匯越大,終于驚動了五原市的網警支隊。下午十七時,快下班的時候,信息中心網警的電腦桌面上的提示有了協查任務,不少人接到任務,已經開始解析IP地址。
但凡能到這里的事,就不算是小事了,一幫子網警邊解析邊分析著的圖片,譴句,有一搭沒一搭的討論就開始了。
“圖片是PS的,痕跡很嚴重啊。”
“這是從什么嫁接的,很眼熟啊…不對,放大的袖標上,這個細節被處理過了,只是外表看著像城管而已。”
“頭像也是嫁接的,這是要黑誰呀?”
“PS水平不低啊,接口模糊處理了。”
“有人要倒霉了啊,敢這么明目張膽造謠,還擴散這么大。”
“呵呵…這事有什么稀罕,網上四無才是時尚。”
“什么四無,?”
“無法無天,無底線、無下限…”
“哈哈…”
網警的輕聲議論中,隔壁辦公室的一位悄悄進來,又悄悄走出去都沒人發覺,他看了眼屏幕上的照片,心慌意亂地躲進了廁所,又覺得不安全,于是拿著電話,下了樓,躲在樓后面,急匆匆地拔著電話,電話一通,他氣急敗壞地罵上了:
“余賤,你這是要搞什么?你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還真搞上了,這事要捅出去,得把你小子關起來 是駱家龍,他認識照片中的兩位,那正是死乞白冽讓他動手做的,他沒做,可他沒想到居然還是做成了,做得實在慘不忍睹,最起碼在他看來水平差一個檔次,這樣的東西根本經不起網警的技術分析。
電話里傳來的賤賤地聲音反詰著:“尼馬放得什么外國屁,我怎么一句沒聽懂?這什么跟什么?我搞什么了?我可是關在刑堊警隊已經多少天了,忙得焦頭爛額了。”
“你少來了,網上傳播的古寨縣城管打人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駱家龍直說了。
賤笑的聲音傳來了,半天才聽到說話:“兄弟,證據有么?”
“你別得意,你丫就一技術盲,IP解析真查到你頭上,你哭吧啊。”駱家龍有點緊張地道,終究還是為擔心。
“喲,你電腦專家,什么時候成大預言家啦…對了駱駝兄弟,你這算不算通風報信?回頭是不是得和我一起哭呀。嘎嘎…”賤笑著。駱家龍還沒反應過來,電話掛了。
氣得駱家龍有摔手機的沖動,咬牙切齒的罵著這個賤堊人,不過現在面對網絡洶涌而來的謠言,他除了選擇沉默,再無他法……
人民的力量是無限的。
人民傳播出來的謠言力量,也是無限的。
在南國某城,菁菁的校園里,剛從教學樓出來的一位姑娘,她在仔細認真地看著手機上一副又一副畫面,偶而有同學打招呼她都渾然不覺,在看到義憤填膺之處時,她氣得差點哭了出來。她再也淡定不住了,拔通了電話直問:
“媽,網上傳的古寨縣城管打人的事你知道嗎?”
“假的,怎么可能假的?現在全國都知道古寨縣了。”
“您居然不知道…媽,可能是李奶奶他們家里呀,您真不知道?”
“真的,我看圖片上,李奶奶被人撕扯著打…我…我看不下去了,媽,怎么可能呀?”
說著真抽泣上了,她印像中李奶奶和武爺爺,比親奶奶還親,那么慈詳的一對夫妻,怎么可能遭到這種事。電話的那頭安慰著,答應著有消息就告訴她,半晌這位大學里的姑娘才抹著淚,一步一步往宿舍樓回著。
是陳瑯,古寨縣是她的家鄉,那里有她忘不掉的親人,親人中就包括這兩位。
她做了一個決定,訂好了次日回家的火車票。
在西山省北某市,也有一位小伙子在看著手機里的圖片,這則轟傳的消息直接的后果是,很多人問他,是不是真的?你們古寨縣這么黑啊?
他無從回答。因為他認識圖片上的受害人,急匆匆下了班,剛離開單位就打著老家的電話:“媽,網上傳的城管打人新聞你看了沒,咱們縣里的。”
“電視里的?沒放呀?”
“不是,媽,是網絡,互聯網,說咱們縣城管打一對老年夫妻,我看著像大姨呀?”
“胡說不是,我前天還見了。”
“不是,媽,是昨天的事。”
“昨天…昨天,啊,我不知道啊。”
“那你快去看看呀?別真是大姨家出事了。”
“算了吧,能出什么事,你姨家事,你少摻合,她給咱們找的麻煩還少呀。放心吧,能有什么事,別說城管,公堊安局你姨你姨夫都進去是常客…”
是李惠蘭的妹妹,她沒有當回事,在她看來,姐姐和姐夫那一家子,因為兒子的事已經不可理喻了。
當日天黑時分,網警支隊的IP分析已經有了結果,意外的是,古寨縣這個傳謠始發點,不在古寨,而在五原市。情況層層上報,就在支隊還不確定用不用深挖細查的時候,又曝出來一則新聞。
標題叫《古寨縣事發現場被警車封鎖兩名受害人疑被隔離》
配圖是“事發現場”的畫面,孤零零地停著兩輛警車,連受害人的家門口也停著兩輛警車,兩頭拉著封鎖帶,和先前的畫面一對比,這簡直就是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標簽,剛一出來,被的無數觀望此事的網民頂到了極點。
敢把警車連車帶車牌都爆出來,那玩意可一看都不是假的。
網警支隊和刑偵支隊協調,查實確系縣刑堊警隊配車,不過真實的情況是,正在對武向前和李惠蘭夫妻實行正式詢問,根本沒有所謂“打人”、“隔離”的事。
事情不復雜,就是有人故意攪渾水,在網上造遙而已。網警倒是司空見慣了,比這更沒底線的謠他們也處理過,于是按部就班的匯總,上報。
多地的情況匯總、上報,這需要一定時間,而且這種事,該那個相關部門負責以及處理呢。網警支隊知會了刑偵支隊、刑偵支隊核實的情況、又反饋給了網警支隊,理由很明確,要造槍的歸我們,幾個造遙的,還需要我們出面?
網警支隊又和縣公堊安局磋商,這個事得你們處理,主要是針對你們縣里的。縣公堊安局顧局長一直往外推,我們這兒根本沒出事,你讓我怎么處理?我帶上縣里警力,去省城執法去?
這下瞎了,在下班的時間擱淺了,本來網警支隊長想再往上一級匯報的,可一想讓這事打擾市局領堊導的八小時以外生活,是不是很不合適?
當然不合適,于是就沒報。
官方一閉嘴,民間就亂發言了,相對自由的網絡世界里,幾個重量級的門戶網站根據官方的態度,揣摩到了此事十有是真的,已經從嘗試性報道轉向重磅推出,而且派駐地的記者星夜飛馳古寨縣,要采訪當事人了…
叮鈴鈴的聲音響起了,把紙上的數字,12改成13,然后接起來了電話。
“請問是古寨縣公堊安局嗎?”好磁性的女聲。
“是啊,這是值班電話。”道。
“我是都市日報的記者,想就昨天貴縣發生的事對你們進行一下電話采訪,據說你們公堊安局已經封鎖了城管毆打市民的事發現場?”記者連珠炮的出來了。
沉默。
“喂喂…您還在是嗎?是不是你們局里對此事有封口令?”
沉默。
“如果方便的話,能透露一下,兩位受害人的下落嗎?是不是還在你們公堊安局?他們的情況如何?”
不沉默了,對著電話很嚴肅地道著:“請不要相信網上謠言,對此,事情真相出來之前,我們無可奉告。”
啪聲扣了電話,他吃吃地笑著,笑得眉抖眼擠、兩肩直聳,看得袁亮實在忍不住了,出門斥著道:“這下好了,咱自己給自己臉上抹的這塊黑,越來越大了。”
“大點好,動靜不夠大,恐怕就沒看頭了。”道。
“我怕你玩火啊,回頭要真什么也沒有,顧局得新賬老賬給咱們一起算了。”袁亮苦笑了笑。更不以為然了,小聲道著:“這個你放心,這叫啞巴吃餃子,心里有數歸有數,可誰也說不出來。”
袁亮又被氣笑了,現在領略到的賤性了,他干的事,正事非要歪著來,非要把好好的一件事搞得越來越難收場,自己還像旁觀者一樣偷著樂。噢對了,袁亮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么大的動靜,究竟是怎么搞出來的。
他好奇,可他沒問,那事恐怕不會告訴他,不過眼前賤笑的在他眼里越來越不像警堊察,利用謠言,利用兩地警力協調的誤差爭取時間、利用正常的事掩蓋動機…這那樁那件,都是活脫脫的犯罪手法啊。
“怎么了,袁隊?”看袁亮沉思了,他問道。又一個電話來了,一接聽是采訪,一個無可奉告,直接扣了電話。
“噢,沒什么,我是覺得,武向前和李惠蘭這兩口子,恐怕詢問不出什么東西來。”袁亮道,對兩位老人的同情已經消磨殆盡了,盡管可以理解。
“正常,我就沒打算問出來,真要那么好對付,就不會拖了十幾年了。”道。
“要是什么也沒問出來,那就該有人問咱們了啊。”袁亮道。
“什么意思?”不解。
“我是說,什么結果也沒有,顧局那兒怎么交待?真要市里網警查起來了,最終鎖定到誰身上,萬一牽連到咱們,怎么交待?還有…你不要覺得我說喪氣話啊,我覺得吧,咱們這樣針對老兩口子,確實有點過了。”袁亮道,對于下午李惠蘭所講的話,觸動還是有的。作為警堊察,無能是可以的,可無恥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怔了怔,他細數的接觸兇殺案以來的種種,確實也有點陷進去了,一陷進去,就不管不顧了,回頭想想,半晌才嘆氣道著:“有位老警堊察告訴我,該受到的良心質問、道德譴責,我們警堊察和嫌疑人是對等的。因為在很多事情上,我們無從選擇,如果真需要有人負責,我一定在你前面站出來。我可以接受犯錯、處分甚至開除,但我不能接受半途而廢,誰都值得同情,就這個殺人潛逃的嫌疑人,根本沒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話很重,袁亮看得出他的決心,他有點無法理解,接案的主辦是李逸風,為什么這么執著,思忖了片刻,他笑了笑道著:“我現在明白,為什么狗少這樣的人對你也死心踏地服從了。”
“你在笑話我們倆是一路人?”笑著回問。
“有點…算上我,咱們三人一路吧,反正也沒什么名節了,也不在乎你抹得更黑點。”袁亮笑著道。正笑著的又被猝響的電話鈴聲嚇了一跳,拿起了電話,的臉徒然又變,義正言辭以及大義凜然地道著,同志,我不管你是什么報社,什么網站,信謠傳謠是不對滴,作為一個新聞工作者,你應該有起碼的良知吧,不能這么誣蔑城管同志們吧?他們頂風曬日容易嗎?…什么?你們要采訪,不可能,沒有上級批準,我們是不接受采訪的…噢,那事呀,無可奉告 袁亮起身踱出室外了,還在閃爍其辭,給試窺探者一個令人瑕想以及欲蓋彌彰的詞:無可奉告。
他笑著走了,這事呀,他估計有一個人就足夠了。
還真夠了,縣局把值班電話呼叫轉移到刑堊警隊了,當天一共接到了46個采訪電話,本來以為這是創記錄的,不過第二天才知道,縣委辦和城管局的電話更兇,都上百了,據說一直響徹到凌晨,不光電話,連到古寨縣采訪的人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