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7 美輪美奐

　　雨果的聲音在答錄機里緩緩流淌，就好像是留聲機在播放那復古的爵士樂，在清晨朝陽投射出的粉塵之中穿梭飛舞，勾勒出時間的輪廓，美好得令人舍不得打斷，彷佛任何一點輕微的聲響都會破壞這個時刻。

　　查理茲端著咖啡坐在窗臺上，靜靜地看著太陽徐徐升起，金色的光芒一點一點地將城市的輪廓勾勒出來。雨果總是那么了解她，知道一夜未眠之后，她總是喜歡在日出時分，享受一杯咖啡的悠閑——說來好笑，她每天必須一杯咖啡的習慣還是來自于雨果的。

　　“太陽升起來之后，看到我家庭院那一片狼藉，我才意識到昨天晚上到底有多么瘋狂，上帝，我簡直懷疑我家是不是被搶劫了。我剛才看到亞歷克斯腦袋埋在游泳池里，就躺在那里，還以為家里發生兇殺案了，然后不到二十秒，他就忽然把頭抬了起來，然后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哈哈，他真的應該戒煙了…”

　　雨果那宛若大提琴般的嗓音因為一個通宵的關系，隱隱含著一絲沙啞，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倦和脆弱，這讓查理茲輕輕把腦袋靠在了窗戶邊緣，放任咖啡的香氣將自己包圍，然后漸漸沉醉在雨果的聲音里。這樣的氛圍，讓她感覺熟悉。

　　“關于昨晚，抱歉。也許，其實我早就察覺到了問題，只是我不愿意去面對，就好像你上次在柏林說的，我和她之間有問題，但我卻一直找借口回避，只是放任問題不斷變得嚴重。然后…然后事情就失控了…”

　　雨果的聲音逐漸低沉了下去，最后消失在那尾音的震蕩之中，沉默了下來。許久許久，查理茲不由轉頭看向了答錄機，然后就聽到了輕輕的一聲嘆息，卻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內容，讓查理茲也忍不住垂下了眼簾，緩緩吐出一口氣，將胸口的悶氣吐了出來。

　　她知道她不能責怪雨果。她和雨果是朋友，始終都是朋友，他們之間有一種特殊的默契，讓彼此能夠成為對方的依靠，讓心靈尋找到一個棲息的港灣。這樣的友情，在許多人眼中是無法理解的。完美先生會把他們之間的問題都責怪到雨果身上，認為雨果成為了他們感情進一步發展的絆腳石；同樣，卡梅隆也把她和雨果之間的問題責怪到自己身上，早在柏林之前她就已經有所感覺了，昨晚事情的爆發不是平白無故的，一切都是有跡象的。

　　所以，她不能責怪雨果，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雨果是無辜的。如果雨果有錯，那么她也有錯。但也正是因為她和雨果是朋友，所以她可以責備雨果，盡情地把怒火宣泄到雨果身上——她沒有立場去責備卡梅隆，就好像雨果也沒有立場指責完美先生一樣。

　　查理茲把咖啡杯放到了窗臺上，墊著腳尖走了下來，朝著電話走了過去，準備接起來。此時雨果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我有話想要對你說…”

　　雨果知道現在不是告白的好時機，但他今晚終于明白了所有一切，而且還如此狠狠地傷害了卡梅隆，如果他還依舊不告白，不抓住機會，不…幸福，那么才是天理難容。所以，雨果打算說出來，即使有可能萬劫不復，即使有可能毀了這段友誼，即使有可能墜入深淵，但他依舊打算說出來。

　　“查理茲，我可能…”雨果深呼吸了一下，可后面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來，就聽到了咯噔的一聲脆響，然后聽筒里就只剩下一片忙音，忙音？為什么會是忙音？

　　雨果只覺得大腦一片混沌，根本抓不到一個思緒，低頭看了看聽筒，隨即雨果這才反應過來：答錄機的錄音時間是有限的，他剛才的“廢話”已經把時間填滿，然后在關鍵時刻被掐斷了，嘴角扯出一抹虛無的輕笑，然后緩緩閉上眼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查理茲，我可能…”查理茲站在答錄機旁，去拿聽筒的右手不由就在空中停頓住了，莫名地，她的心臟就頓了頓，大腦有那么一瞬間的模糊，然后就傳來了“咯噔”的一聲脆響，答錄機停止工作了。查理茲清醒過來，看著那一片沉默的答錄機，嘴角的笑容就輕輕勾勒了起來。

　　想象一下雨果說話說到一半，電話突然就斷了，然后一臉錯愕的模樣。雖然不知道雨果到底想要說什么，但查理茲卻忍不住就撲哧一下笑了起來，覺得這實在是太有喜感了。然后，電話鈴聲再一次響了起來，這一次查理茲沒有等待，直接就接起了電話，然后直接坐到了電視柜上，沒有說話，但電話另一端一時間也沒有說話。

　　雨果顯然沒有預料到，查理茲突然就接起了電話，毫無準備之下，他也就愣住了——雖然他剛才一直在說話，但查理茲到底在不在，卻是沒有辦法確認的。于是，沉默對沉默，電話之間居然有種詭異的沉默，然后查理茲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哧”地一聲輕笑了起來，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沉默，“所以，下一次有重要事情要發表的時候，要記得計算好答錄機的工作時間。”

　　聽著查理茲那輕松的話語，雨果猶豫了一下，“所以，你剛才一直都在？”

　　“本來我是打算五年之內都不接你電話的，但…我想，誰能辜負今天這漂亮的朝陽，不是嗎？所以，你應該感謝今天的好天氣。”查理茲輕輕扯了扯嘴角，勾勒出一個弧度，“所以，你要和我說什么？”查理茲調整好自己的位置，做好了傾聽的準備。

　　雨果卻是不由頓了頓，他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但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現在已經沒有退縮的余地了，他必須把這件事做完。深呼吸了一下，雨果就又準備再次開口，可是卻聽到查理茲的聲音傳了過來，“如果你是想要為昨晚的事情正式道歉，我覺得還是沒有必要了，一直說‘對不起’，就好像你背叛了我似的。其實你我都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話語就卡在雨果的喉嚨里，“查理茲，我…”

　　“呼…其實是我反應過度了。”查理茲長長吐出一口氣，“你知道，完美先生才離開沒有多久，我，我還沒有做好接受另一段關系的準備，這使得我變得有些敏感，今晚的事情才會反應過度了。我最近總是忍不住思考，雖然我一直都對你說，你應該學會敞開心扉，但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總是習慣把別人排斥在外，不希望他們窺視到我內心最真實的秘密，拒絕和別人有進一步的發展，我依舊不相信童話，甚至是憎恨童話。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完美先生也算是被我逼走的。當然，這也不會改變他是一個該死混蛋的事實。”

　　查理茲的話讓雨果嘴邊的話語緩緩咽了下去，只是靜靜地聽著，但胸膛的火焰卻在一點一點平復。一段真正的愛情關系，需要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遇到正確的人，然后迸發出火花，尋找到內心真正的靈魂伴侶。也許，地點正確了，人物正確了，但時間卻依舊不正確。雨果緩緩閉上了眼睛，卻難掩眉宇之間的疲憊。

　　“所以，其實我和你太像太像了，這也是我們兩個人能夠成為好朋友的原因，不是嗎？”查理茲輕笑了起來，“最近我一直在想，為什么人和人之間一定要敞開心扉呢？為什么就不能給彼此留一些余地、留一個空間，不僅僅是個人隱私的問題，更多是讓彼此保持一部分屬于自己的個性，讓彼此都能夠得到喘息的空間。”

　　“因為人都是自私的？”雨果把內心錯雜的情緒緩緩收斂了起來，繼續堅守在朋友的位置上，他可以做得到，因為過去這幾年時間以來他都是如此。“還有人都是貪婪的？似乎每個人都是這樣，在戀愛之前，總是想要給予自己更多空間，但陷入了一段關系之后，卻總是想要索要更多，一邊感嘆著自己無法呼吸，一邊又不斷邁過那條界線，把彼此都逼向角落，最后…”

　　“最后把彼此都折磨到精疲力竭，轉身離開。”查理茲接過了雨果的話頭，扯嘴輕笑了起來，“所以說，每個人都有自虐傾向，因為自私，因為貪婪。想要找到一個像你這樣的好朋友，實在是太過困難了，不是嗎？”細細地拒絕一番嘴里的話語，她這才想了起來，“所以，剛才你到底想要和我說什么？”

　　雨果猶豫了。

　　朋友以上，戀人未滿。前進一步是戀人，退后一步卻不再是朋友，不要毀掉一段關系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輕舉妄動。很多時候，遇到一個真正的知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許堅守在朋友的位置上，不要著急邁出下一步，因為彼此不會渴望用所謂的“愛情”來證明這段關系，也不會害怕沒有了愛情的束縛就讓這一段關系早早結束，只是靜靜地等待著，等待一個合適的、成熟的時機，彼此稍微邁出一小步，讓一切都順其自然。屆時所有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所以，也許現在這樣挺好，他明白了自己的內心，在自己最舒服的位置上靜靜地守候著，等待著花蕾盛開的瞬間；也這才是最美好最幸福的時刻，就好像窗外的朝陽一般，美輪美奐，讓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