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0 人氣牢籠

　　雨果看著恩斯特離開的背影，蒼老而笨拙，似乎每一個動作都在消耗他所有的力量。上午的陽光毫無阻擋地穿透大樓灑落下來，恩斯特就在光影之間一步一步地上樓，那背影消失在樓梯的轉彎處，空氣里只剩下一堆細塵在陽光里跳躍流轉，緩緩沉淀下無盡的寂靜。

　　恩斯特今天說的話，雨果完全一頭霧水，他不知道為什么恩斯特突然就提起了編劇的工作，不知道為什么恩斯特對于他們的巡演沒有過多提及，也不知道為什么恩斯特最后突然提起了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似乎剛才的整個談話他和恩斯特根本就不在一個頻率之上。

　　不過恩斯特有一點說的對，他的確很久很久沒有考慮過編劇的事了。

　　當初撰寫完“日出之前”劇本之后，雨果還以為自己不久之后就會再次動筆撰寫一個全新的故事，因為“日出之前”只能算是他的一個實驗劇本，如果有機會，他還是會寫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故事，探討一些有趣的話題。

　　編劇是一個很有趣的工作，它承載的不僅僅是一個故事，還可以是編劇自己對生活、對幻想、對幽默、對驚悚等各種事物的看法。也許成為一名出色的編劇沒有那么容易，但對于雨果來說，編劇的過程卻是靈感碰撞、思想傳遞的過程，和音樂和演技都不一樣，是一個十分特殊的載體。

　　可是，“日出之前”之后到底怎么回事呢，他為什么始終都沒有動筆呢？

　　雨果坐在原地仔細回憶起來，卻發現腦海里沒有太多的思緒，似乎這兩年的記憶都變得交錯模糊起來，特別是最近一段時間的繁忙讓他的大腦里充斥著無數的零碎畫面，在人群的尖叫聲之中變成一團漿糊，根本無法喚醒到清晰的回憶。

　　也許就是因為太忙了，忙著忙著他就開始忘記了那些編劇的想法。正如恩斯特所說，當創作變成了一項任務一項工作之后，失去了靈感和創意本身，創作也就失去了活力，演技是如此，音樂是如此，編劇也是如此。

　　所以，也許他過去一年時間里遇到瓶頸，的確很大程度也是有他自己的原因。因為他自己也在改變，不可避免地被整個名利場改造著。

　　就好像最近的遭遇一樣，其實從“辛德勒的名單”之后，雨果就已經在適應這樣的生活了，最近一段時間情況是翻倍了、加劇了、密集了、嚴重了，但歸根結底，他也早就不是當初剛剛穿越到洛杉磯的菜鳥了。他的煩躁、郁悶、排斥、抗拒，是不是也有部分原因是因為內心深處，他已經開始覺得歡呼聲是理所當然了？

　　這個想法一閃而過，卻讓雨果不由打了一個冷顫，他抬起頭看了看二樓那依舊緊緊關閉的窗戶，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編劇…編劇…“日出之前”之后，他曾經想寫過什么故事來著？雨果仔細搜索著記憶，卻發現腦海里根本沒有任何概念，即使是撰寫“日出之前”劇本的過程，也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一般，他真的太久沒有思考這件事了。那么，他現在腦海里有什么想法嗎？

　　恩斯特萊赫曼。

　　這是第一個在雨果腦海里冒出來的想法，看著眼前那空蕩蕩的樓梯間，彷佛還可以看到恩斯特緩緩離開的背影，那蒼老的背影本身就蘊含著無數故事，引人深思。他可以寫一個關于恩斯特萊赫曼的故事——或許他可以寫一個關于編劇的故事，不過他不想寫“遠離賭城”那樣沉重壓抑的劇本，他想要…想要挑戰看看喜劇。

　　恩斯特和喜劇碰撞在一起，這又將是什么模樣的故事呢？雨果覺得枯竭的大腦開始逐漸冒出一幅幅有趣的畫面，雖然沒有具體的情節，但許多小細節卻讓嘴角的笑容不由勾勒起來。

　　雨果忽然就覺得這一切著實有趣，他一直以來都想要嘗試喜劇，而“老友記”之后更是堅定了他這樣的想法。喜劇的種類有很多，有金凱瑞那樣的夸張喜劇，有查理卓別林那樣笑中帶淚的喜劇，也有亞當桑德勒那樣簡單粗俗的喜劇，同樣還有羅賓威廉姆斯、比利克里斯托那樣充滿智慧的喜劇。

　　雨果一直都想嘗試撰寫一個充滿智慧的喜劇。當然，雨果知道這十分困難，因為喜劇需要的是歲月的積累和沉淀，還有對生活、幽默的敏銳觸感，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能夠有這樣的能力。但可以肯定的是，撰寫一個喜劇劇本，確實是一件有趣的事，充滿挑戰性，充滿不確定性，同時也充滿趣味性，還帶著輕松寫意。

　　雨果的腦海里涌現出一個個零碎的畫面，干涸的大腦似乎剎那間就再次充滿了靈感，這種感覺讓雨果的心情就不由放松起來，原本緊繃的肩膀都舒展了開來。

　　忽然之間，雨果就明白了恩斯特剛才談話的意義，這些看似沒有任何關聯的談話，其實是在告訴雨果，他現在所經歷的每一件事都會成為生活里獨一無二的風景，如果無法解決，也無法逃避，那么不如擁抱，甚至享受。

　　就好像當初面對烏鴉們一樣，生活里有太多太多這樣的情況，無法避免，無法抗拒，也無法解決，很多時候，即使是莽撞地對抗、反擊，也依舊無濟于事。生活和夢想一樣，很多時候需要的是堅持，但生活又比夢想更加復雜，因為有些時候即使堅持，也不見得能夠讓生活繼續下去——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著意外，不可控因素有太多太多。

　　所以，當初雨果在恩斯特的鼓勵之下，沒有選擇逃避，沒有選擇放棄，也沒有莽撞地進行對抗，而是學會了利用烏鴉、引導烏鴉，與他們合作，也與他們抗衡。曾經那好像洪水猛獸的烏鴉們，現在對雨果來說卻已經不再是問題，雨果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恐懼過媒體了，即使是最近這段時間。

　　同樣，粉絲的支持也是如此。雨果清楚地知道，許多人都渴望來到他所處的位置——包括萊昂納多也曾經開玩笑地如此說過，許多人都夢寐以求這樣的機會；而粉絲的支持更是來之不易——因為人氣就像泡沫一般，沒有人知道什么時候會消失，再炙熱的支持都會有冷卻的一天。

　　但雨果必須明白，學會如何和粉絲相處，這本身就是“”的必修課之一。成為一名頂尖從來不是簡單的事，名利場的腐蝕和吞噬，無冕之王的利用和貪婪，同行的激烈競爭和勾心斗角…還有粉絲的狂熱和失控，包括個人生活的消失和拘禁，自由的局限和言不由衷…

　　就好像當初雨果學會如何和烏鴉相處一般，和粉絲相處也是一門學問。這也是這份職業不能回避的一部分。

　　恩斯特剛才說，“很多在年輕時看起來根本不重要的東西，往往是人生里最珍貴的東西。”比如說舞臺，比如說夢想，比如說青春…比如說挫折，比如說困境，比如說苦痛。這些所有的所有都是生活的組成部分，如果只有甜蜜的生活，這也不叫生活，因為僅有的甜蜜也總有一天會變成苦澀。

　　蜂擁而來的人氣讓雨果失去了自由，變成一個牢籠禁錮了他的生活。但這些洶涌澎湃的人氣也同樣可以成為他的武器——成為他實現夢想的武器，他可以撰寫一個喜劇劇本，尋找到電影公司的投資；他可以展開巡演，利用舞臺來與千千萬萬的人溝通；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站在這片舞臺之上，將搖滾信仰的種子種植下去，然后細心澆灌，渴望著有一天，這顆幼苗可以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也許他現在會厭惡這所有一切，甚至痛恨；但總有一天，他會開始懷念，他也會開始后悔。

　　雨果徹頭徹尾地明白了恩斯特剛才意味深長的話語，曾經恩斯特也站在世界的巔峰，但他卻沒有把握住那短暫的瞬間，只是在不經意間就揮霍一空，等清醒過來時，他已經站在夢想的邊緣，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再次進入那個世界里。恩斯特那蒼老頹廢的背影里，隱藏著太多太多的故事。

　　雨果沒有恩斯特的這份智慧，因為他終究還年輕，即使經歷了穿越這樣不可思議的事，但這所有的一切對于雨果來說終究事陌生的，第一次經歷的。

　　雨果此時才終于明白萊昂納多在“泰坦尼克號”之后為什么迷失了，不僅僅是因為蜂擁而來的人氣讓他徹底失去了方向，還因為他的身邊沒有一個人能夠給予他指引。雨果是幸運的，因為他認識了恩斯特，這位睿智的老人用他的方式開導了雨果。

　　這是第二次。

　　雨果長長吐出一口氣，雖然他現在腦海里理出了一個思緒，但運用到生活之中，依舊需要時間，也許這一次榮耀至死的巡演就是最好的機會。站了起來，雨果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空蕩蕩的二樓窗戶，然后這才緩緩邁開了腳步，一步一個腳印地離開了這片充滿回憶的土地。

　　只是，一直等雨果走遠了，恩斯特才從窗簾之后走了出來，看著雨果那已經變成礦泉水瓶大小的背影逐漸遠去，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暴戾，沒有煩躁，沒有起伏，只是安靜地看著。

　　那一片燦爛的金色陽光之中，雨果的身影鑲上了一條金邊，然后一點一點被陽光所吞噬，最終模糊成一片明亮的金色。17075d6su9h11391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