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7 蕩氣回腸

　　約修亞沒有去擦拭自己臉頰上的狼狽，淚水已經停止了，可是眼眶里依舊在隱隱閃爍著水光，那逐漸失去溫度的淚珠倒影著內心深處的洶涌。

　　大屏幕已經黑了下來，放映廳的奶黃色燈光徐徐變亮，但卻沒有任何人站起來，包括約修亞在內，每一個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大屏幕上那緩緩上揚的字幕，沉默不語。也許不是他們不想說話，而是他們無法說話，只因為電影所帶來的震撼讓他們喪失了語言，更重要的是，雨果的表演所帶來的震撼讓所有語言都喪失了能力。

　　一直到放映廳里所有的燈光都已經亮起來了，約修亞依舊沒有辦法將馬修那雙因為恐懼因為悔恨因為痛苦而瑟瑟發抖的眼眸從腦海里抹去！

　　“死囚漫步”的視角是修女海倫，但核心卻是死囚馬修。

　　與約修亞所想的不一樣，這并不是講述死囚洗刷冤屈、伸張正義的故事，而是探討死刑這個敏感無比的話題。一個是毫無悔意、滿嘴謊言、兇神惡煞的殺人惡魔，一個是撕心裂肺、家破人亡、悲痛欲絕的受害者家屬，一個是虔誠信仰、真誠善良、睿智柔弱的修女，這三方之間的拉扯和糾葛，將整個故事支撐起來。

　　蒂姆羅賓斯并沒有加入自己的觀點，他只是以一個旁觀者身份講述了這個故事，他同情受害者家屬，將他們的憤怒、傷痛和凄涼展現得淋漓盡致；同時又將殺人惡魔的情況真實地展現了出來，他家人的處境，還有他自己的情況。

　　馬修是惡魔，這是毋庸置疑的，他在殺死沃爾特時雖然有所猶豫，但還是扣下了扳機，而在那之后他更是謊話連篇、死不悔改，甚至還大放厥詞說要加入恐怖組織，欽佩希。特。勒的所作所為。這樣的馬修簡直令人發指。

　　可是在這樣的背后，馬修的過去卻令人同情，他從來沒有真正加入這個社會之中過，他從小不幸，十四歲喪父，在窮人區工作，他的工作得不到對應的回報，反而是不少黑。人依靠著政府救濟游手好閑；他和妻子離異，前妻甚至告發了他；他先是被人們認為是異類是叛逆，后來又被認為是殺人狂是禽獸是惡魔；他的母親軟弱無力，根本無法支撐起這個家…就是這樣一個不斷被社會排斥的人，他始終都沒有得到社會認可的機會，哪怕是一絲溫情都沒有，這樣的人又如何能夠以平等的心態來看待社會呢？

　　所以他對政府毫無感情，所以他大放厥詞、戒備十足、渾身是刺，所以他殺死了沃爾特之后毫不悔改——罪行一樣甚至更重的卡爾居然僅僅只是終生監禁而已…社會的冷漠和不公讓他有冤屈也無處伸張。

　　當然，和馬修有著類似人生的人有很多，可選擇犯罪依舊是不可原諒的，更何況還是殘忍地扼殺了鮮活的生命。但卻讓人不由自主思考著，如果曾經有人——哪怕僅僅只是一個人，能夠給予馬修一縷溫暖，那么他是不是就不會走上這條不歸路呢？

　　馬修心態的矛盾、糾結、沖突在雨果的表演之中完完全全展現在每一個觀眾面前，甚至不需要臺詞，僅僅只是一個躲避的眼神、一個顫抖的點煙動作、一個強忍淚水的抽泣，就泄漏了馬修那飽受煎熬的內心。而馬修在海倫的感化之下一點一點轉變的過程，更是讓人不由自主為之感動。

　　愛，這就是無比強大的能量，海倫用她無私的愛讓馬修醒悟了過來。

　　所以，當電影最后，馬修的悔悟是如此具有沖擊力，他也僅僅是一個受害者而已，當馬修承認自己是受害者的那一刻，內心深處的酸楚和震撼幾乎讓每一個觀眾潸然落淚；所以，當行刑之前，馬修的遺言是如此具有震撼力，殺人是不對的，不管是他、是別人還是政府，這就是在扼殺一條鮮活的生命，沒有人值得這樣的結果，而馬修選擇或者被迫選擇了用自己的生命去償還另外兩條生命，這不是平等的交易，只希望能夠讓兩個受害者的家庭內心得到平復。

　　雨果的表演是如此平靜、如此簡單、如此淡然，但所引起的反應卻如同海嘯一般將所有觀眾吞噬，那動人心魄的眼神就這樣深深地烙印在每一個觀眾的腦海之中，淚水的滑落時感情是如此錯雜，不是同情，不是悲傷，不是痛苦，不是激動，不是慶幸，只是單純的落淚，腦海里的洶涌卻又那么復雜，每一絲情緒都在雨果的表演牽動之下翻天覆地。

　　史詩般的演技！雨果幾乎依靠一個人的力量，用那細膩而真切的表演將馬修內心的沖突、掙扎發揮得淋漓盡致，更是將馬修與死亡一步一步靠近的恐懼、彷徨、迷惘一展無遺，這也直接將整部電影關于探討死刑的核心思想詮釋到了極點，讓一部原本看似簡單、平鋪直敘的電影爆發出一股蕩氣回腸的恢弘，那凝聚在雨果琥珀色眼眸里的深邃，讓電影余韻久久無法消散。

　　事實上，馬修的情況很大程度也是社會的一個縮影，雖然“死囚漫步”矚目的焦點并不是造就馬修的罪魁禍首，而是對殺人兇手執行死刑到底是不是一種“殺戮”，但雨果的演出卻讓整部電影整整上升了一個高度，達到了全新的境界，讓腦海里的思想海嘯久久無法平息。

　　關于社會冷漠的探討，“七宗罪”里已經深入探討過了，但是“七宗罪”整個氛圍更加具有一種宗教儀式的氛圍，而且留給無名氏的時間太少了，大衛芬奇更多是把故事集中在了七宗罪得以實現的輪回宿命感之上。而這一次，“死囚漫步”卻給予了雨果足夠的發揮空間，依靠雨果的出色表現將這一問題得以升華。

　　發生在生活里的悲劇有太多太多，但很多時候這些悲劇都是因為社會系統而導致的，雖然我們不能因此就忽視劊子手的滿手鮮血，法律還是需要伸張正義，可是在正義背后，我們譴責劊子手的殘忍和冷血時，卻不能忽略社會的腐爛和漏洞。

　　“死囚漫步”在對于馬修的描述方面吝嗇到令人發指，只是通過馬修的只言片語透露出一些信息而已，但馬修的形象卻無比清晰地出現在每一個觀眾腦海里，不僅僅是現在，還有過去的傷痛，還有內心的苦澀，還有思想的掙扎，甚至可以讓人看到社會冷漠在他身上留下的一個個烙印——終身都無法抹去的烙印，并且伴隨著他一起進入墳墓的烙印。

　　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雨果的演出，很難想象，雨果那看似平凡無奇的表演，卻在每一個人心里制造出了如此恢弘的驚濤駭浪，讓“死囚漫步”不僅深入探討了死刑，而且還讓人們再一次正視了社會弱勢群體的問題，兩個錯綜復雜的問題卻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釀造出了這部引發思想風暴的作品，腦海里的蕩氣回腸久久無法平復。

　　原來，這就是表演的力量！這就是史詩般的演技！

　　一直到此時此刻，腦海里那久久無法平復的震撼才讓約修亞真正明白了雨果身上發生的事，雖然約修亞不知道雨果是如何克服困難、又是如何做到的，但他卻知道雨果在“死囚漫步”里奉獻的演出絕對是歷史最佳之一，那足以讓靈魂顫抖的眼神終于讓約修亞知道雨果為什么會在拍攝這部作品過程中精神分裂了。

　　想到這里，約修亞內心就涌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欽佩。他知道“死囚漫步”是一部不錯的電影，但比起電影來說，他卻對雨果的敬業和才華肅然起敬，他必須起立鼓掌，用這樣的行動表達自己對雨果的佩服。

　　回想起八月五日的反抗行動，約修亞迸發出前所未有的自豪，這才是真正的雨果，讓他為之憧憬的雨果。于是，約修亞就這樣做了，他站立了起來，用力拍著自己的雙手。

　　約修亞的舉動讓放映廳里其他人都是一臉錯愕，其實和約修亞第一批進入電影院的大部分都是雨果的忠實粉絲，但他們卻不得不承認，“死囚漫步”這部電影太過沉重，更多是讓人沉默不語，腦海里的思緒不斷洶涌翻滾，根本無法找到一個宣泄口，并不是那種讓人激動到無法言語而起立鼓掌的作品。約修亞的動作看起來就太過另類了。

　　可是在無數人詫異的視線之中，約修亞卻固執地站在原地，對著那不斷滑動的字幕鼓掌著，雙眼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大屏幕，彷佛馬修臨終前那飽含淚水的眸子就在眼前一般。

　　陸陸續續地，有幾個人似乎也領悟了約修亞的意圖，他們也紛紛站起來鼓掌起來。但這畢竟是少數，現場也就不到十個人孤單地站立著，用力拍動著自己的雙手，為“死囚漫步”、為雨果送上了掌聲。

　　更多的觀眾則是一臉猶豫、一臉思考、一臉沉默的神情，慢慢離開了放映廳。“死囚漫步”這樣一部電影，真正的精彩是從電影結束之后才開始的，它在人們腦海里掀起的反思風暴這才是電影成就佳作的鑰匙。

　　顯然，和觀眾們一樣，影評人們的思想狂潮這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