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8 怦然心動

　　凱拉坐在位置上，腦海里卻是思緒萬千，她的感覺很是微妙也很是錯雜，就和開場時一樣。

　　觀看著大屏幕上維也納的一幕幕景色，那些杰西和賽琳娜用腳步去丈量的每一個地方，在觀看電影的過程中，這些地方似乎根本沒有任何特色，即使是導演給予了特寫鏡頭進行詳細勾勒的景色，也是浮光掠影，很難在腦海里留下印象，因為整個故事的所有畫面都集中在了這對男女身上，而兩個人的對話更是核心的核心，吸引了觀眾的所有注意力。

　　可是此時電影結束了，那些經過的場景再次出現時，所有的景色居然都栩栩如生地在腦海里重新構建了起來，而且每一個場景都彷佛可以再次看到杰西和賽琳娜在其中緩緩行走的模樣，包括他們在那里談話的內容也在耳邊緩緩響起，無數思緒剎那間翻涌起來。

　　這實在是一件神奇的事，此時凱拉才知道，原來這部電影的影響力居然如此深遠。觀影過程毫不起眼的許多細節，居然早就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了腦海之中。就好像是一杯溫開水，看起來不起眼，喝起來似乎也沒有什么味道，但是閉上眼睛之后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淡淡的甜味在舌尖跳動。

　　更為重要的是，按道理說，這應該是一部無聊的電影——正如雨果所說，一部通篇由對話構成的電影，這幾乎比“低俗小說”的昆汀式話癆還要更加大膽更加激進，沒有情節沖突，沒有戲劇轉折，沒有起承轉合，完全可以當做一部話劇或者小說來看待，卻偏偏拍攝成為了電影，這的確應該是一部無聊至極、蒼白無力的電影。

　　但整個觀影下來，卻絲毫感覺不到所謂的無聊，不僅不沉悶，而且還趣味十足，愿意讓觀眾興致盎然地參與到這段對話之中，更是讓觀眾身臨其境地參與到整個故事的發展和推進之中，這與觀看話劇和閱讀小說都不同，作為一部電影，它有著讓人無法拒絕的…魅力。

　　凱拉想了許久，也只想到了“魅力”這個詞來形容自己對這部特別作品的感受，這確實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為什么這樣一部無聊的電影會如此有魅力呢？

　　雨果的魅力？凱拉不想如此簡單粗暴地歸納原因，當然，這是十分重要的一環。雨果和查理茲兩位演員之間清新自然的演繹，毫不矯揉造作，而且行云流水，整個化學反應能夠透過大屏幕直接影響到觀眾的感受，這讓故事變得很有說服力，而且很有吸引力，能夠讓人們靜下心來去感受電影的細節，這對于一部電影來說，是具有決定性的要素。

　　但肯定不僅如此。

　　觀看著電影結束的畫面，凱拉腦海里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情節——或者更為準確一些，各種各樣的對話，她可以想起兩個人討論過的各種話題，男人和女人，結婚的意義，生命的意義，宗教信仰，愛情的定義…這些話題總是可以引發大腦風暴，與自己的思想、與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產生碰撞，然后迸發出火花。

　　突然，凱拉就明白了，最重要的魅力就在于對話。

　　充滿睿智、洋溢個性、引發深思的對話，每一次對話都不是廢話，相反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思想碰撞，又或者說是人與人之間的思想交流，似乎每一句話都值得深思，似乎每一個想法都值得回味。

　　人們總是在說“低俗小說”的劇本十分出彩，充滿了人生的智慧和巧妙，但在凱拉看來，“日出之前”的劇本更加出色，因為“低俗小說”還玩了花樣，但“日出之前”卻沒有，它完完全全呈現了人們思想交流的過程，沒有任何折扣，也沒有任何取巧，更沒有任何隱瞞，一切都真實而誠懇地呈現了出來。

　　恰恰就是這個對話的真實，將杰西和賽琳娜兩個人從陌生到吸引、從尷尬到曖。昧，從初識到相愛的過程完整呈現在所有觀眾面前。簡單來總結就是：這部電影將兩個人墜入愛河的過程表現了出來。

　　這本身就是十分神奇的一件事。因為不管是在生活還是在藝術領域，要將人類的愛情發生過程表達清楚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愛情就是人類無數課題之中至今沒有辦法解讀的項目之一，甚至許多人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愛上了對方，這也恰恰是愛情的奇妙之處。

　　在許多電影作品里，往往只是用“一見鐘情”，或者是“一夜之后他就心動了”之類的話語一帶而過。但是在“日出之前”的故事里，導演卻用對話的形式，將愛情從萌芽到誕生再到迸發的過程，清晰地呈現了出來，讓每一個人都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墜入愛河”這個緩慢卻又猛烈、濃烈而又強勁的過程。

　　怦然心動，這原本是一個形容人們墜入愛河的詞匯，杰西在看到賽琳娜的第一眼就怦然心動了，而賽琳娜看到杰西臉上那孩子們童稚的笑容時也怦然心動了，“日出之前”就將“怦然心動”這個動詞演繹成為了一個名詞，同時她也讓所有觀眾感受到了“怦然心動”的整個過程，并且為之怦然心動，墜入愛河。

　　于是，所有人都“愛”上了這部電影。

　　猛然之間，凱拉嘴角的笑容就這樣勾勒了起來。她終于知道，為什么在觀影過程沒有人感覺到無聊了，為什么他們會因為杰西準備下車時感到無限遺憾、卻又因為杰西回來邀請賽琳娜下車而感到雀躍，為什么他們會因為兩個人談話的某個細節就感同身受，為什么他們會因為兩個人的情感變化而悸動不已，為什么他們會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最重要的是，為什么他們會愛上這部無聊的電影，并且為她的魅力著迷。

　　“哇哦。”凱拉感嘆，她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嘆，她無法想象，雨果居然如此大膽如此出格如此勇敢地構思了這樣一個劇本，并且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呈現了出來。凱拉不僅僅是愛慕雨果，她更加欽佩雨果，欽佩雨果的勇氣，也欽佩雨果的專注，更欽佩雨果的才華。

　　只有真正懂得靜下心來閱讀“日出之前”這個故事的觀眾，才能夠感受到這部電影的出色。否則，這就是一部無聊的電影，正如雨果所說。

　　所以雨果選擇了圣丹斯電影節。

　　想到這里，凱拉心頭澎湃的情緒再也按耐不住，她猛然就站了起來，然后興奮地鼓動著自己的雙手，用這種方式來宣泄自己內心激動的情緒。可是此時凱拉才發現，不僅僅是她，整個電影院里的五百人全部都集體起立，所有人都在用力地鼓掌著，那雷鳴般的掌聲將站在正前方的雨果、查理茲和理查德烘托成為圣丹斯的王者。

　　今天抵達現場的觀眾超過了七百名——包括記者之后，但真正能夠進入現場的只有不到五百人。凱拉忽然有些得意，一方面她為場外的觀眾們感到遺憾，因為他們沒有能夠在第一時間欣賞到這部精彩絕倫的作品；一方面她又有些開心，不僅開心她成為了這部電影問世的第一批見證者，同時還開心圣丹斯成為了“日出之前”橫空出世的舞臺。

　　凱拉轉頭看了看四周，此時所有觀眾臉上的表情都是如此相似，女人們的臉上都閃爍著興奮的神色，那種悸動就好像是夜空里的繁星，那抹浪漫的粉紅色光暈在臉頰閃閃發光；男人們的臉上都帶著一切了然和欽佩，比起對愛情的關注來說，他們更多是感受到了電影里站在男人立場上發表的一些看法，他們對愛情不太感冒，卻是在為杰西的發言鼓掌。

　　可以預見的是，“日出之前”這部電影上映之后勢必將會引起無數爭議，不僅僅是人們關于這部電影的爭議，同時還有男人和女人對于這部電影的爭議。對此，凱拉有些興奮，因為無法引起討論的獨立電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失敗，因為獨立電影就是游離于好萊塢制片體系之外，展現導演個人想法的作品，這勢必是充滿荊棘和坎坷的。

　　想到這里，凱拉鼓掌就更加用力了，她必須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對“日出之前”的喜愛。

　　整個電影院都被掌聲所充斥著，雖然說圣丹斯電影節本來就充斥著無數實驗電影，比“日出之前”更加大膽更加爭議的作品有很多，但是要想得到圣丹斯觀眾的認可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就好像俊杰音樂節一樣，來到帕克城的都是專業影迷，他們的專業和挑剔是目前為止圣丹斯電影節最重要的把關標準。

　　今天，現場所有觀眾都集體起立鼓掌，這對于“日出之前”來說無疑是最大的肯定，首次登場堪稱完美亮相。

　　掌聲持續了約莫三分鐘，然后這才稀稀落落地停了下來，接下來就到了觀眾和劇組人員交流的時間了，雨果率先接過了話筒，他卻是左右看了看，“呃，我想，大家應該沒有問題，對吧？”這句話讓現場所有人都一頭霧水，為什么？然后就聽雨果說到，“你知道，這是一部無聊的電影，”這句話再次出現，讓現場所有觀眾都哄笑了起來，“而且，所有問題在電影里都已經解答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想，大家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不得不說，雨果的幽默立刻就愉悅了圣丹斯的觀眾們，所有人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