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儀回來了不但人回來了,而且如今官居討擊元帥,權領朔方、河東、安北三鎮兵馬 如果說這個消息對于固守鄴郡的安慶緒等人來說,還只是當頭一棒,那么,對方反過來宣揚的安祿山之死,才是讓他們真正驚惶失措的真正一擊。安慶緒也好,嚴莊和阿史那承慶也好,這三個知情者當然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長長久久隱瞞下去,可問題就在于,正當唐軍把他們趕到了河北之際,如果再宣布剛剛登基不久的大燕皇帝陛下安祿山已經死了,這軍心士氣還要不要?
更要命的是,這種事自己宣布也就罷了,卻偏偏是從敵人那里散布出來的。當初是他們四處宣揚杜士儀被李隆基殺了,可眼下杜士儀已經安然返抵長安,然而他們現在能怎么辦,去大變活人弄出一個安祿山來鎮壓軍心?
“怎么辦?嚴相國,阿史那相國,你們倒是給我出出主意啊”
安慶緒還沒有正式登基,更還沒來得及稱孤道寡,如今那層窗戶紙被人一下子捅破,他只覺六神無主,最怕的就是軍中發生嘩變。可他這話一出口,就被阿史那承慶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軍中有李歸仁安守忠,他們當然會彈壓,大王與其擔心陛下已死的消息會對軍中產生沖擊,還不如想想怎么對付有了杜士儀的唐軍現如今不宜再分兵了。以我之見,立刻急令蔡希德,讓他留一部分兵馬牽制常山,然后立刻率主力南下和我鄴郡兵馬會合,集中全力和湯陰那邊決戰。”
可阿史那承慶話才出口,嚴莊便惱火地說道:“常山那邊只不過數千兵馬堅守,指日可下,相反鄴郡這邊高墻兵廣,不虞有失。不若我等守城不出,然后令安守忠從滏陽發軍北上和蔡希德合兵攻下常山,如此整個河北道就能完全合成一片。然后,大王就可以令蔡希德大軍南下與我軍合兵抗擊唐軍,然后易位換防,令其進駐鄴郡,而我等趁機脫身,只要能回幽州,憑借大王身為陛下嫡次子的名正言順身份,就可以登基為帝,號令幽燕諸軍,勝負還說不準”
“書生之見,嚴莊,你以為杜士儀的名聲是白給的?鄴郡一旦沒了北邊滏陽安守忠那支兵馬,簡直就是白送給杜士儀而且,史思明是什么人?我們回到幽州,他是否會聽我們號令還未必可知”
見阿史那承慶和嚴莊竟是就這么爭執了起來,安慶緒頓時傻眼了。他雖說不甘心被安慶恩奪去地位,但他有野心沒手段,又是最沒主見的人。平心而論,他當然希望不要在這鄴郡獨自面對唐軍的兵鋒,可要讓他分兵去和蔡希德打下常山,他又擔心蔡希德會趁機奪權。等到阿史那承慶怒氣沖沖拂袖而去,他方才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到嚴莊跟前低聲說道:“嚴相國,家和萬事興,有什么事不如好好商量…”
嚴莊無奈地斜睨了安慶緒一眼,第一次生出了爛泥扶不上墻的感慨。安祿山打下洛陽后越發暴虐,甚至連他這個宰相也動輒遭到鞭笞,再加上戰況不利,他只能拼死賭一賭,于是授意安慶緒出面,讓李豬兒暗殺了安祿山。本想著能夠扶持安慶緒做出一番事業來,可誰曾想阿史那承慶竟然這么快就覺察到了他的暗殺之舉,又橫插進了一腳,而安慶緒竟然這么沒用,關鍵時刻還要猶猶豫豫 “大王安心休息吧,外頭的事情自有我等去料理。我會去和李歸仁安守忠商量的。”
甚至不耐煩和安慶緒敷衍太久,嚴莊便告辭離去。盡管此前李歸仁和安守忠聯手設伏,讓河東兵馬栽了個大跟斗,甚至連程千里都險些兵敗被俘,可如今杜士儀剛到湯陰縣,便扭轉了唐軍低落的士氣,而后丟出安祿山已死這樣一個大消息,反倒讓己方為之軍心不穩。即便幽州那邊的戰況還尚未陷入完全的不利,可一個牢牢釘在河北幾條官道正中央的常山郡簡直是如鯁在喉,不可不除,可阿史那承慶竟然還想著把蔡希德的兵馬調過來先抵御湯陰之敵。
還不是因為看上了蔡希德那一支大軍的實力,想要借機吞下壯大自己,可這時候是爭權奪利的時候嗎?
“相國”
嚴莊剛走到外頭,一個隨從就快步迎上前來,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道:“湯陰那邊又放出消息,招降崔乾佑、田乾真、孫孝哲,那個杜士儀親口做保,說是饒他們性命。”
“什么?”
這時候,嚴莊著實大驚失色。倘若崔乾佑等人還擁有大軍,那么,杜士儀用這樣的招降之計來分化叛軍,那是很自然的。可現如今崔乾佑等三人就算活著,身邊的人能有幾十上百就已經很了不起了,這樣的人杜士儀還要招降,簡直便是千金買馬骨,對己方釋放出一個清楚明白的信號降者免死他本身就已經對叛軍的形勢極其不看好了,更何況奚族和契丹那邊已經完全斷了消息,據說是腹地被那位都播懷義可汗來了個大掃蕩,如今軍中奚人和契丹人早已經無心戀戰。若不是這樣回去家園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授意安慶緒許下無數承諾,又大發了一批從洛陽搶掠來的財帛,說不定不知道有多少人當了逃兵而現在杜士儀又招降崔乾佑三人,除了提防湯陰之敵來攻,竟還要加上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提防將兵叛逃 嚴莊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阿史那承慶、李歸仁、安守忠,叛軍之中的高層文武全都知道了此事。崔乾佑三人當初都很得安祿山寵愛,所以看他們進兵關中后攻打長安不成反而灰溜溜回來,又狠狠挨了安祿山一頓鞭子,幸災樂禍的人竟是占了大多數,他們亦是如此,可現在情形不同,如果崔乾佑三人真的被杜士儀招降了,軍心必定大變。
隨著這個消息四散,就連一貫和崔乾佑齊名,卻與其不和的安守忠,本身不擅長這些玩心眼的謀略,可因為高尚托庇于其下,也搞明白了這招降令后頭的文章。可還不等他們商量出一個章程來,便傳來了湯陰那邊唐軍仆固懷恩部發兵奇襲,駐兵愁思岡的叛軍偏師只逃出了區區數十人轉眼間,唐軍便再次兵臨城下 這是杜士儀返回前線之后的第一戰,三軍無不士氣高漲斗志昂揚。當浩浩蕩蕩的兵馬開至安陽城下時,杜士儀騎馬立在帥旗之下,見城頭叛軍大燕旗號招展,刀槍林立之中,無數將卒的身影來回奔走,他不禁微微一笑,隨即看向了自己抵達安陽城后,從仆固懷恩帳下前來與他會合的虎牙。
“小薛既然已經平安脫身,那張牌也就可以打了。”
虎牙想到脫身到雍丘和自己會合的薛朝,不禁暗自贊賞這位薛氏子弟此次在敵后立下的功績。盡管這不是斬將奪旗的大功,可保全官民百姓,方才是真正的大功。想到如今人已經拿著過所公驗從河東經云州趕回都播去了,他很快就收回了思緒:“是,捏著此人那么久,元帥此次出京又將其帶了出來,當然可以派一下用場。只不過,此人雖和安祿山關系至深,卻多年留質長安,只怕叛軍上下未必會因為此人在元帥手中,就因此投鼠忌器。”
“我要的不是他們投鼠忌器,只要能夠進一步禍亂叛軍軍心,就夠了。”
說到這里,杜士儀便命人叫來了李懷玉。見侯希逸這位年紀輕輕的表弟滿臉忐忑,他就沉聲說道:“既然是你出的主意,我給你十個大嗓門的軍士,你押著安慶宗去城下喊話”
李懷玉沒想到杜士儀之前竟然是說真的,幾乎沒把眼珠子瞪出來。此前在長安時,他和薛嵩二人被杜士儀硬塞了一個制定河北戰略的任務,兩個人只知道前線一部分戰況,對于全局那是滿腦子漿糊,哪里真能夠想出什么對策,一來二去倒是彼此關系拉近了不少。
正是李懷玉眼看一事無成,急中生智想了個法子,那就是把安祿山此前留質長安,卻在關鍵時刻不見蹤影的安慶宗給找出來,然后押到陣前勸降敵軍。誰知道當杜士儀閑下來之后問起他和薛嵩,他硬著頭皮說出了這么一個主意,當時杜士儀不置可否,竟然真的記在了心里,此次啟程時,竟不知用了什么辦法,把逃逸已久的安慶宗和劉駱谷都給找出來帶上了。他卻還是到了湯陰之后,杜士儀讓他對郭子儀和仆固懷恩說出計劃時,方才知道杜士儀當真了 “元帥…”
“還不快去?”
李懷玉之前看薛嵩領命去招降弟弟薛帽以及其他叛軍時,還有些幸災樂禍,可此時此刻卻換成了自己叫苦不迭。見木已成舟,他只能無奈聽從安排,帶著被洗刷得于干凈凈的安慶宗和劉駱谷以及十名軍士,來到了全軍正前方。
和李懷玉的忐忑不安相比,安慶宗和劉駱谷早已經認命了。安祿山叛亂的消息還沒傳到長安,劉駱谷就打算悄悄逃亡,可誰知道卻被安慶宗發現了端倪,一定要讓他帶上自己和康夫人。劉駱谷無法,只能苦心孤詣地安排好了逃亡路線,誰知道那座他早年安排下,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宅院,竟是早已落入了別人的控制,他和康夫人安慶宗母子竟是自投羅網被關了整整數月,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對方是誰,稀里糊涂就被杜士儀夾帶在牙兵中到了這里。
就在他凄惶之際,就只聽耳畔傳來了一個聲音:“安公子,該你了”
幸好這里有個地位比他高的安慶宗 (啟蒙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