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陟、王維,皆為名噪長安的名士,也是前輩,陳寶兒依照王容的話分別前去拜謁,在每家全都逗留了半個多時辰。{166書庫無彈窗}這兩人一個和杜士儀同年韋禮為至親,一個是杜士儀舊友,再加上陳寶兒雖出身寒微,談吐風度卻全都不凡,因而倏忽間就有傳言說,韋陟和王維全都對陳寶兒刮目相看。有了這樣的名士贊賞,街頭巷尾的非議聲便小了很多,就連起初慨然許婚后卻又不禁后悔的韋堅,也不禁再次動了心。
不過是一個出嫁沒幾天就死了丈夫,又在家里挑三揀四不肯再嫁的庶女,嫁過去又何妨?只要能夠替太子籠絡杜士儀,那再大的代價也值得 他正在書房中如此尋思,外間一個人突然興沖沖跑了進來:“大兄,大兄”
見來者是弟弟韋冰,韋堅頓時不悅地叱道:“什么事情要這樣大呼小叫的?連門都不敲一聲便直闖”
“大兄,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韋冰卻根本沒在乎兄長那不悅的態度,左右一看便壓低了聲音道,“阿兄要升官了。”
韋堅身兼眾官,可最最重要的不是那個名分好聽的御史中丞,而是水陸轉運使兼江淮租庸使。可是,升官加爵終究是好消息,他那一丁點不悅也為之煙消云散。既是在弟弟面前,他也不會如同人前那般云淡風輕,當即笑著問道,“之前高力士就曾經透過信,只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這次可是刑部尚書”韋冰已是喜形于色,笑得眼睛都瞇在了一塊,“大兄從長安令任滿,外放陜郡太守,到后來勾當江淮租庸使,水陸轉運使,這官職眼見得一截一截水漲船高,現在竟已經是一部尚書了,只差一步就能拜相 “是刑部尚書?”這一次,韋堅卻不由得露出了躊躇之色,片刻又追問道,“可有消息說,我這次升官是陛下的圣意,還是誰的引薦?”
“是李林甫。”韋冰在人后甚至懶得尊稱李林甫一聲相國,輕哼一聲便得意洋洋地說,“顯然他瞧出大兄如今圣眷正隆,所以也打算和咱們韋家攀攀交情…”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韋堅氣急敗壞地一口呸了過去:“愚蠢,李林甫這是明升暗降之計,只有利欲熏心的人才會瞧不出來如果是戶部尚書也就罷了,還能按照宇文融當年的舊例,去統管江淮租庸和水陸轉運這一攤子,可刑部尚書能管什么?如果只是侍郎,還有騰挪的機會,可李林甫好狠的手段,直接就給我奏請了一個尚書,這是分明要把我高高供起來怪不得杜君禮不管怎么立功,都一再往外跑,分明就忌憚李林甫這一招”
這一次,韋冰終于不由得有些慌了,他吞了一口唾沫,這才訥訥說道:“那如何是好?宮中捎信的時候,說是陛下已經令中書門下擬制書…”
韋堅憤怒地用力一捶大案,心中卻知道此事恐怕已經木已成舟。說起來也是這幾年他實在太過春風得意,褒獎、升官、進爵,一樣都不缺。如果他只是普通的大臣,興許還能夠一再往上升遷,可問題在于,他偏偏是太子妃的兄長,正兒八經的貴戚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這些年自己的殫精竭慮,建功立業,全都是華而不實的東西,相比這些,真正實際的是兵權,能夠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的兵權 想到這里,他便沉聲說道:“出去備馬。”
韋冰正六神無主,聽到韋堅這么說登時有些迷惑:“大兄這是要去見誰?”
“二十一娘天天呆在家里傷春悲秋,趁早把她嫁出去,還能換一門強援。”韋堅見韋冰滿臉不解,便沒好氣地說道,“別費神多想了,既然杜君禮的夫人正在忙著為杜君禮那個首徒相看,若能敲定這樁婚事,便能間接把杜君禮綁在咱們韋家這條船上”
“大兄是說真的?可那陳氏子連寒素都算不上而且,會不會犯忌諱?”
“橫豎二十一娘只不過是庶女,又已經嫁過一次,沒什么好計較的。至于犯忌諱,如果是杜家兒郎,那自然犯忌諱,可那個陳季珍寒微得很,我但說我是惜才,誰能說三道四?”韋堅嘴上這么說,心里也不禁有些犯嘀咕,思來想去便沖著韋冰說道,“這樣,你讓弟妹出面去走一趟,務必盡快把事定下。”
韋冰知道韋堅至今和妻子姜氏都不怎么和睦,否則憑姜氏身為杜家姻親的名分,怎么都比自己的妻子去走這一趟強。可他素來不敢違逆兄長,連忙喏喏連聲答應了。他好歹還多個心眼,回到家后便先讓人到杜家去打聽了一下,心想王容為陳季珍折騰了這么久,萬一要是定下,自己再讓妻子去就尷尬了。可等到打聽的人從杜家回來,說是暫無婚事已定的風聲,他突然又想起了就在明日的制科。
“大兄也是的,即便二十一娘不過是庶女,也不用急在一時,等明日制科之后,宮里有消息再做決定也不遲”
自作主張的韋冰回到寢堂和妻子一商量,得到了妻子的贊同后,便暫時把此事擱在了一邊,更大的精力卻放在兄長這形同雞肋的刑部尚書官職上。然而,哪怕他找盡了宮中的門路,仍然阻止不了那道木已成舟的制書。正如同韋堅預料那樣,在官拜刑部尚書的同時,他身兼的水陸轉運使和江淮租庸使這些官職也一并被撤銷,交給了楊慎矜,以至于他在應付那眾多登門賀客的同時,最大的感覺就是胸悶。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的另一個弟弟韋蘭按照他的要求,已經和骨力裴羅搭上了線。據韋蘭說,這位最近風光無限的回紇舊主對于韋家的善意誠惶誠恐,表現得恭敬卻又不失冷淡,但這也是意想之中的反應。在韋堅看來,如果這么個蕃臣迫不及待地靠了過來,那么他還得掂量掂量人到底值不值得籠絡,有沒有那份能耐。于是,讓韋冰去杜家提親的事,他竟給忘得于于凈凈。
也正因為如此,陳寶兒平安無事順順當當地考完了這一次的制科,而這一次的制科開考地點,仍然是他曾經登上過的勤政務本樓。當他下樓出宮之后,和前來迎接自己的杜幼麟會合時,面對欲言又止的小師弟,他便笑著說道:“不用擔心,我不會給恩師丟人的。”
“我才不擔心這個。”杜幼麟趕緊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似的,見陳寶兒有些納悶,他便憨憨地笑道,“我只擔心大師兄考得太好,讓別人全都沒有用武之地。”
即便是陳寶兒,聽到這句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他使勁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這才笑著說道:“幸虧周圍沒別人,否則有你這一句話,我就真成了眾矢之的了我可不像恩師那般有天賦,沒本事奪下制頭來。你的那些詩賦策論我都看過,很有底子,難不成打算學恩師,也考個三頭及第?”
“我才沒有那樣的雄心壯志呢。”杜幼麟再次搖了搖頭,隨即認認真真地說,“阿爺在漠北,阿兄在河東,阿姊就要嫁人了,只有我在長安陪著阿娘。我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沒指望建功立業。”
就是這樣平平淡淡的愿望,陳寶兒聽著卻不由覺得心中悸動。他很清楚杜士儀走的是怎樣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如果兩個兒子再全都優秀得無以復加,那么在外人眼中又會是怎樣一番感受。于是,他心情復雜地按了按杜幼麟的肩膀,低聲說道:“恩師既然給你起了這樣的名字,便是對你期望極高。今日蟄伏沒關系,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也未嘗不是成才之道”
當陳寶兒跟著杜幼麟回到宣陽坊杜宅的時候,就只見大門敞開,卻是王容親自送了一位年約六十許的老婦出來。他隱約記得仿佛見過對方,但因為時日太過久遠,一時間有些猶豫,卻只聽杜幼麟輕聲說道:“那是嗣韓王妃。”
陳寶兒這才意識到那是已故杜思溫之女,嗣韓王妃杜氏。盡管和自己談不上多深的關系,他還是連忙上前拜見,卻不想杜氏竟是笑吟吟地和他閑聊了幾句,最終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不枉你師娘對你贊口不絕,果然好人品,好相貌,前途不可限量。”
王容見陳寶兒面色茫然,便沖著他笑了笑,親自把杜氏送上了牛車之后,她轉身帶著陳寶兒和杜幼麟回了寢堂,這才意味深長地說道:“嗣韓王妃教養子女孫輩,極其嚴格,她的次子太仆寺丞李叔璜,一共出有三女,幼女煢娘素來以至孝名聞宗室。明日蕙娘會在玉真觀給你們騰個地方,你見一見再說吧。”
什么名門世家,達官顯貴,對來自蜀中鄉野的陳寶兒來說,全都比不上宗室女。而且,又是宗室女中以賢惠著稱的千金,那就更難得了嗣韓王妃杜氏甚至同意,婚后讓李煢娘隨陳寶兒前往漠北,這樣的妻子在安撫安北牙帳城的人心上亦是作用非小。
陳寶兒先是一陣錯愕,隨即便是長久的沉默,最終方才微微點了點頭。這時候,王容便又開口說出了一句話。
“后日你父母他們就會抵達長安,此事需得盡快定下來,以防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