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門檻踏進屋子,快步來到那張床榻之前,杜士儀就只見王容正昏睡著,面上猶帶著幾分難以名狀的驚懼。他想了想便伸出手來抓住了她的手,然后輕輕搭在了腕脈上,發覺脈象雖有些亂,但總算跳動還有力,足可見楚沉所言不虛。這時候,他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只覺得自己抓住的那只手輕輕顫動了兩下,他連忙抬頭看去,卻見她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兩下,旋即就緩緩睜開了眼睛。四目對視之間,他苦笑一聲什么話都說不出來,而她在眼露異彩之后,旋即就黯然垂下了眼瞼。
“覺得怎樣?”
“你怎么來的?”
對于這答非所問的幾個字,杜士儀頓時為之氣結:“你都私底下找了楚沉暗中護衛,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若非我正好去見二位貴主,說不定還得事后不知道多久才能得到消息倘若早知道如此,我就…”
“你已經讓王守一吃了個啞巴虧,倘若再做其他的,焉知不會暴露自己,以至于王守一專心致志對付你?”王容輕輕說出了這句話,繼而就露出了疲憊之色,“我原本只是以防萬一,沒想到竟然會真的遭人狗急跳墻用這種招數…若真的是王守一,看來他是恨我這害得他大失臉面的始作俑者入骨,都幾乎顧不得考慮后果了”
“別說得這么事不關己”杜士儀沒好氣地喝止了她,這才松開手,再次搭了搭那腕脈,繼而沉聲說道,“日后要是有事,不許這么自作主張要知道,你家中那些護衛…”
“是不是…都死了?”
見杜士儀一下子沉默了,王容低低問了一句,等到他輕輕點了點頭,她不禁眼圈一紅,緊跟著突然整個人蜷縮了起來,竟是一時泣不成聲。她雖則比一般的女郎更獨立自主,更精明強于,更沉著冷靜,卻終究不曾見識過這等生死之間的事,體會過那種迫在眉睫的危險。之前那一刻,盡管知道自己身后興許還有一個異常強大的救兵,興許可能找到扭轉局勢的契機把自己救出去,但那種差點把人淹沒的后悔和絕望,卻是真的 面對這幅難言的光景,杜士儀有心安慰,但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得外間傳來了楚沉的一聲驚咦,緊跟著良久方才是拜見貴主的聲音。沒想到金仙公主抑或者玉真公主竟然來得這么快,杜士儀連忙站起身。下一刻,他就只見一個道裝麗人快步沖了進來。
“玉曜”金仙公主先是疾呼了一聲,見杜士儀讓開身子,她一眼就看見了榻上那人影。快步上前在那低足矮榻上坐下,她連忙扳著王容的肩頭,等人緩緩放開掩面的雙手,露出了那紅腫的眼睛,她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沒事了沒事了別哭,別哭,師傅給你做主等查出來是誰這般膽大妄為,我一定給你出這口惡氣”
落后一步的玉真公主一進屋子就看到了金仙公主抱著王容連聲安慰的情景。發現杜士儀默立一旁,她便到其身側低聲問道:“我和阿姊得了消息就立時三刻趕過來了這事情究竟怎么一回事?”
杜士儀言簡意賅地將自己追出城后,又回城見到楚沉的經過言明,卻將王容早就請楚沉暗中護衛的一節隱去,只說人是恰逢其會解救危難,又解釋自己已經為王容把過脈。果然,玉真公主先是又驚又怒,隨即便心有余悸地說道:“幸好幸好阿姊是難得有個知心知意的徒兒,若是真的落入賊手,她不知道會有多傷心定是王守一那混蛋娶媳不成便泄憤報復,要毀了玉曜,這次我非得讓他付出代價不可”
“觀主”盡管又在金仙公主懷中哭了一陣,但此刻聽到玉真公主矛頭直指王守一,王容便擦了擦眼睛,聲音哽咽地說道,“賊人面目陌生,口音又絕非關中河洛,仿佛是來自河西一帶。”
此話一出,縱使杜士儀和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心中都斷定是王守一,但立時都明白,倘若人只是受財行事,其他任事不知,縱使河南府廨嚴加徹查,也恐怕難以將其歸入王守一身上。畢竟,王元寶身為首富,綁架其女勒索財富,官府為了敷衍塞責,會很樂意把事情原委推到這種可能性上的。因而,玉真公主一時氣得咬牙切齒,而金仙公主則深深吸了一口氣。
“杜十九郎,今次多虧了你,還有外間那位義士…你先替我好好謝謝他,我和元元對玉曜說幾句話。”
等到杜士儀答應之后出了屋子,金仙公主斟酌片刻,便低聲說道:“玉曜,可曾有人對你…”
盡管天家貴女多有不守婦道的,高門貴女也常有二嫁,但民間并非真的全然不重名節。王容尚未婚配,如今此事沸沸揚揚,無論她此前入道是否真的絕了婚姻念想,今后也難得稱心婚姻。因而,見王容輕輕搖頭,玉真公主忍不住忿然罵道:“真是卑鄙無恥玉曜,日后若有看中的才俊,只管對我和阿姊說,我倒不信,我二人親自替你做媒,到時候還會有人敢嫌棄你”
剛剛經歷過平生最危險的遭遇,此刻聽到玉真公主如此說,金仙公主竟也點了點頭,王容只覺得心情激蕩難以自已,咬了咬嘴唇便一字一句地說道:“師傅,觀主,謝謝…謝謝你們關切…婚姻之事,我本不敢妄想,一切隨天定。只是,我隨行的那些護衛都是因我而死,請師傅和觀主容我在他們落葬之時,在景龍女道士觀為他們打醮祈福”
“好”
而當杜士儀囑咐了楚沉,只說是因緣巧合撞上,不提早已領命之事的時候,楚沉便更加確定了心中猜測。然而,他又不是那些三姑六婆,對別人的私事自然守口如瓶,接下來再見玉真金仙二位公主之際,他的說辭無疑和杜士儀嚴絲合縫。等到他和那店主都得了厚賞之后,金仙公主便接了王容回去,玉真公主自然也與之隨行。杜士儀則亦告辭之后,與她們這一行分道揚鑣,帶著從者回了觀德坊私宅。
盡管接下來是一整夜的夜禁,可東都重地發生如此駭人聽聞的案子,各家消息靈通的自然都得到了消息。而到了次日早朝之際,在天津三橋上等待洛陽宮開門的時候,文武百官之間彼此竊竊私語一議論,不知道的人頓時也全都知道了。而杜士儀這個恰逢其會的,源乾曜和裴璀這一對直屬上司固然關切地問長問短,其他相識的人也全都免不了探問,到最后,就連張嘉貞都請苗延嗣叫了他過去。
“死了六個人?”饒是張嘉貞最初一直保持著鎮靜,此刻得到肯定的答復后,也不禁勃然色變。殺人的案子素來是官府最重視的,更何況死的不是尋常百姓,而且更是在道上被人劫殺,就算追查下來沒個結果,在圣人心里也未必會沒個結果于是,他沒心情和杜士儀再多說什么,擺了擺手便示意他退下。直到苗延嗣呂太一等等他最信任的四人在身前低聲勸慰,他才苦笑著搖了搖頭。
“你們都不用說了,茲事體大,河南府廨總會有個交待”
王守一身為祁國公兼駙馬都尉,身上只有閑職,自然不用日日常朝,可常朝上的動靜自然會有人報了他知曉。當得知今日朝會上,王容遭人擄劫的事被御史臺好幾個官員揪出來說,他自是又驚又怒,氣得大發雷霆,家中婢仆好些都被遷怒。可發過火后,他的心中便生出了深深的驚懼來。
李隆基這天子的性子,他這妻兄知道得清清楚楚,那是絲毫不顧念舊情的,否則不會貶死了劉幽求,貶了王琚鐘紹京,殺了姜皎,那些舊日出謀劃策的更有眾多沒個好下場。所以,他這妻兄又算什么?他是當初誅除太平公主的功臣,但姜皎難道就不是?須知他的妹妹可沒有一男半女傍身,在宮中的地位本就是已經岌岌可危了 “可惡,這些該死的東西”
他是差人支使這些家伙把人綁走,屆時過一兩天再把人放了,如此那王容就休想再嫁的出去,也好出一口心頭惡氣。可他卻沒讓他們殺人,更沒讓這些家伙又裹挾了人回洛陽城這幫家伙定然是拿了他的錢又想勒索王元寶一把,即便查不到他身上,焉知李隆基就不會又惱上了他?
宇文融早年在九品上頭磋磨許久,因而素來覺得高位者尸位素餐,唯有對自己賞識有加的薦主源乾曜和孟溫禮慧眼識珠。因而,對王守一被人紛紛議論為幕后黑手,與其相交不錯的張嘉貞也為之掃了進去,他只覺得幸災樂禍,高興得很,和李林甫對飲之際自然不免流露。當外間稟報說杜士儀到了的時候,他抬起頭看見其解下外間氅衣大步走上前來,便笑著打趣道:“今次杜賢弟恰逢其會,可是讓王守一處心積慮卻落了一場空”
杜士儀含笑見禮后坐下身,隨即從容說道:“今日中書省代陛下擬了制書,無許妄言宗室外戚駙馬家事。我上書封還,并請今后宗室外戚駙馬,非至親不得往來,而相占候之人,不得出入其門 李林甫本也要戲謔兩句,此刻聞言登時愣住了,繼而便撫掌大笑道:“哈哈哈,杜十九郎好犀利圣人必然嘉賞有加,只不過有人要恨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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