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們怎么有這樣的膽子”
王忠嗣這一怒之下,之前那謙和的外衣立刻完全撕去,取而代之的是燃著熊熊怒火的凌厲。饒是侯希逸之前已經聽杜士儀介紹過這位王將軍掌管云州軍馬,地位頗高,可仍舊被王忠嗣這霸氣外露的一面給震得吃驚不小。
一下子難以按捺露出真火,王忠嗣隨即這才意識到這是在杜士儀面前。知道自己是孟浪了,他連忙告罪一聲復又坐下,這時候,杜士儀仿佛絲毫沒察覺到剛剛那一幕,面色凝重地向王芳烈問道:“消息是從哪里打聽來的?可經過證實?三部可動員軍馬多少,突厥牙帳是否知情?”
“消息是阿爺的人從奚王牙帳,以及那三部之中打探得來的。”說到這一點,王芳烈不禁有些自豪,“我們居于白登山這么多年,和突厥也好,奚族也好,本來就有些往來。阿爺說,要打敗這些夷狄,就得先弄清楚他們的弱點,他們的格局,所以各部之中,頗有些與我們交好的人。據說,這次是奚王李魯蘇散布出去的消息,說是奚族那些來往云州貿易的商隊交易巨大,如今云州城遍地金山銀海,所以方才讓突厥人為之動了心。三部軍馬總共不會超過三千,突厥牙帳不知情,因為毗伽可汗如今已經沒了雄心壯志,一心想要求娶大唐公主。”
杜士儀不禁冷笑道:“上次那撥馬賊,是可突于派的人,意圖栽贓李魯蘇,如今看來,這位奚王是根本就不用栽贓,因為他一直沒安好心”
“云州兵馬如今滿打滿算,絕不會超過一千五百人。”羅盈忍不住插了一句話,隨即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而且,這三部軍馬是想劫掠云州,還是商隊,這其中的分別可就不一樣了。而且,他們兵犯云州,無論勝敗,突厥牙帳必然會有所反應。”
當初那個憨厚的小和尚,如今看上去依舊一如往常,可真正商量起軍務來,卻猶如脫胎換骨一般,杜士儀想起羅盈曾經在張說麾下立下赫赫戰功,不禁暗自點頭。這時候,王忠嗣方才再次接口道:“只要是他們先出兵,那就不用擔心什么后果。吐蕃殺了王君鼉,蕭大帥便用反間計誘使他們的贊普殺了悉諾邏,如今河西形勢一片大好,如果突厥想要伸手,便得掂量掂量朝廷的反應 “王將軍說得沒錯,只要站住理,那就不用擔心突厥的反應。”說到這里,杜士儀突然若有所思地側頭看著陳寶兒道,“寶兒,今年墾荒加上從前的舊有耕地,在云州城北的有多少?”
作為記室,陳寶兒充分發揮了自己博聞強記的特點,此刻只是略一思索便自信地答道:“云州城內的田地,總共九百四十七畝。云州城北已經開墾播種,秋日便能收割的地,應該是兩千零二十六畝。云州城南因為地勢更好,水源地更近,故而開墾播種了六千二百三十五畝地。此外,分配出去但還沒有耕種的,超過一萬畝。這些都是鄰近云州的,因為徙居的百姓們都擔心夷狄來犯,故而不愿意要離城太遠的土地。”
云州城現在的大多數百姓都住在城里,輻射云州城的村鎮至今還沒有一個,只有那些用來安置奚族奴隸的安置點。這很不利于春耕秋收,但杜士儀也知道短時間強求不得,所以安排了公共馬車。此刻,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繼而便站起身道:“剛剛王將軍說的理由,如今還要加上一條。近日就是田地收割的日子,倘若不能在搶收前贏下,亦或是把戰事拖到秋收之后,今年云州城吸納逃戶流民,墾荒播種秋收的大好局面便要毀于一旦辛辛苦苦忙活了這大半年,倘若真的耽誤了,明年糧食便仍要倚靠外部輸入,那時候此前再多功夫也都是白費各位想來,誰也不愿意半途而廢吧?”
此話一出,王忠嗣登時離座而起,斬釘截鐵地說道:“就依杜長史,我立刻想辦法王法曹,羅兵曹,還有你,侯希逸,立時隨我回守捉署”
羅盈已經習慣了王忠嗣的令行禁止,侯希逸卻沒想到自己也被點了名,因見杜士儀毫不猶豫點頭,他便立時起身行禮答應。這時候,杜士儀又看著南霽云道:“八郎,你也去旁聽學一學。”
南霽云年紀最輕,資歷最淺,本來就心里癢癢,聽到杜士儀如此說,他登時高興得不得了,連聲答應后,便跟著王忠嗣四人去了。他們這一走,剛剛還濟濟一堂的書齋中便只剩下了杜士儀和陳寶兒師徒兩個。杜士儀緩緩坐下,見陳寶兒仿佛欲言又止想說些什么,他便鼓勵道:“有話就直說,對我還有什么藏著掖著?”
“杜師,真的能夠不耽誤秋收嗎?”
陳寶兒一句話問到了點子上,杜士儀不禁笑了起來:“這就要看王將軍擬定的應對之策了。事在人為,盡管困難,但未必就做不到。”
“可是”陳寶兒猶豫了一下,最終低聲問道,“可杜師為什么不讓王將軍就在這兒商量策略,而是讓他們回守捉署去商議,反正都是在云州都督府內不是么?再說,杜師身上兼的本來就是云州守捉使。”
“如果是羅盈和侯希逸,我必定會留他們在這里商量出一個對策來,但王忠嗣不一樣。他在云州雖然沒有實際上的名義,甚至都不如羅盈和王芳烈已經拜官,可他是陛下的假子。而且,他心高氣傲,之前練兵的時候肯和士卒同食同寢,可一有過錯卻決不輕饒,這樣的人自然需要一場硬仗來證明自己,所以,這次的突厥進攻,他可謂是求之不得。而我甫一到云州,做的種種已經很顯眼了,不再需要和他爭戰功。”
“杜師就這么相信王將軍?”陳寶兒并不是懷疑王忠嗣,他只是難以置信,王忠嗣只是養在深宮長大的貴公子,杜士儀就不怕他紙上談兵?
“嗯,我相信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嘴上這么說,杜士儀腦海中卻想的卻并非如此。橫豎還有經歷過實戰的羅盈,在渝關守捉應對過數次契丹襲擾的侯希逸,有了這左膀右臂,日后的名將種子王忠嗣倘若還不能打勝,那么就真的是天數已盡了再者,不論如何,那份計劃還會遞交上來給他審核認可的當然,與此同時,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王芳烈前來稟報的這個緊急軍情,除了幾個在場者之外,連帶王翰崔顥等不在的人都暫不知情,但杜士儀卻并沒有瞞著固安公主和王容。當兩女得知突厥人謀劃著侵襲的那一刻,固安公主脫口叱喝了一聲好膽,而王容則是若有所思地說道:“我不太懂得突厥自上而下是怎樣的形式。但發生這樣的事,是不是代表那位毗伽可汗的統率力變弱了,竟然有人敢背著他如此胡作非為?”
固安公主頓時驚咦了一聲:“幼娘說得對,毗伽可汗固然老邁不比當年勇,闕特勤也老了,可他們不應耳昏眼花到如此地步不是還有人提出過讓我再嫁毗伽可汗嗎?正在一心想要求娶大唐公主的突厥可汗,被人蒙騙發生了這樣襲擾大唐的事,豈不是在他的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杜士儀之前倒忘了站在毗伽可汗的立場想一想,可此刻被王容這一提醒,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即便是李魯蘇散布的消息讓人生出貪念,但倘若不是有更深一層的緣由,那些小部落應不至于這樣鋌而走險才對。于是,他沉吟再三正要開口,耳畔突然傳來了一個大大咧咧的聲音。
“這有什么好想的,直接捅到那位毗伽可汗面前不就行了?”
聽見這句突兀的話,杜士儀扭頭一看,就只見岳五娘不知何時出現在屋子里。固安公主頓時又好氣又好笑地指著人說道:“剛剛好一副憊懶樣子,硬是要借我的地方呼呼大睡,這會兒又來精神了五娘啊五娘,你這性子什么時候安生得下來相夫教子?”
“羅盈如今神氣了,哪里用得著我幫他?再說,這么多年了都沒能有個一男半女,急也沒用”岳五娘滿不在乎地挨著王容坐下,卻是抬起頭道,“杜十九郎,如何,我去一趟突厥牙帳?”
王容想起岳五娘甫一到云州就沒歇過,一會兒定州,一會兒渝關守捉,如今竟是變本加厲要去突厥牙帳,她不禁瞠目結舌,好容易才擠出一句話道:“這太危險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岳五娘笑著露出了雪白的小銀牙,還故意磨了磨,這才說道,“再說,要避免突厥的過激反應,總得有個腳程快的人去跑一趟。”
杜士儀也著實不想讓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孫大娘高足去繼續犯險,少不得拿理由搪塞:“你可別忘了,你當初可是還在同羅部扮過阿史那氏的突厥王女。萬一這些年鐵勒同羅部有人投靠突厥牙帳,到時候認出你怎么辦?”
“阿史那氏一族的人那么多,他們自己都沒準認不過來,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岳五娘卻仿佛吃了稱砣鐵了心,不但如此,她甚至因為杜士儀的話而眼睛一亮,“你不說我倒是忘了,阿史那氏的突厥王女,這身份可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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