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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千里來投

  盡管突厥毗伽可汗即位之初曾經打得鐵勒諸部落花流水,然而,在充分認識到大唐政局穩定,兵馬充足的情況下,盡管其后又破了王竣出兵之謀,突厥終究沒有掀起更大的攻勢。而隨著國師暾欲谷在數年前過世,弟弟闕特勤又身體漸衰,即位時雄心勃勃的毗伽可汗,如今也已經如同爪子漸漸遲鈍了的猛虎似的,收起了昔日那雄踞北方的霸主之姿。

  也正因為如此,云州的復置對于他來說,并沒有太大的觸動。反倒是下頭那些突厥貴族對于大汗的懈怠頗有微詞。然而,默啜可汗的威名已經是過去時了,想當初默啜被鐵勒諸部為唐先驅伏殺之后,其嫡系子嗣未能即位,就被闕特勤擁立了毗伽可汗,如今明眼人當然不會嚷嚷什么先大汗破了云州的榮光云云。可對于如今云州城內百商云集的景況,不少人頗為眼熱,尤其是在金河和九十九泉等鄰近云州之地游牧的部族,眼見得奚族商隊頻繁進入云州,心動自是難以避免。

  從李魯蘇所在的奚王牙帳到云州路途遙遠,然而,從吉哈默所在的度稽部到云州,卻只要從北面繞過媯州和蔚州即可,相對距離較近。所以,這也是當初杜士儀為固安公主籌劃后路時,選擇云州這座被破已久的廢城之緣由。

  連月以來,王忠嗣練兵,羅盈南霽云負責商隊往來護送,王芳烈負責緝私,云州互市的進展頗為順利。墾荒屯田亦是進展頗速,畢竟,在荒廢多年休耕之后,云州南部的平原正是一片好耕地,再加上官府免費租借的耕牛,使得上上下下一片熱火朝天。

  而與此同時,吉哈默投桃報李,也送來了杜士儀所需的良馬百匹以及奴隸八百。盡管只有三成是青壯,四成是孩童,還有三成則是老人和婦人,但已經足夠杜士儀開始安排屯田了。這幾年奚族和契丹時有戰事,奚族各部之間也是小沖突不斷,再加上當初和大唐幾次交手擄掠的民眾,并由此繁衍生息的人口,吉哈默見能夠換來自己需要的東西,于脆把自己麾下梳理了一遍,把這些或是唐人,或是有唐人血統,以及無法成為戰士的奴隸一股腦兒都送了過來。

  由于在異族他鄉呆了多年,重回大唐的奴隸們大多都是麻木更多于興奮。然而,當一個安頓他們的少年用熟練的奚語和漢語解說了安置政令之際,一雙雙在殘酷的生存壓力下,眼睛早已沒了光彩的男女老少這種,不少都抬起了頭。當聽到對方開始了第二遍解說的時候,更是有人喜極而泣。

  “云州杜長史令,由奚地重歸大唐云州者,因我云州都督府于奚人贖買身價而來,暫沒為官戶。然念爾等當年為奚人擄掠,因按戶編等。三口以上之戶,若能墾荒二百畝,脫免官戶,給良民戶籍,官借耕牛一頭,或愿回原籍與家人團聚者,官給過所及糧米。兩口之戶,若能墾荒一百五十畝…”

  陳寶兒本就記性絕佳,數月之內,那一口奚語竟已經是流利得很。此時此刻,他見下頭不少人露出了動心的表情,再次耐心朗聲解說到單口戶之后,他瞅見人群前列,赫然是一個年紀和自己當年相仿,卻比當年的他更加骨瘦如柴的少年正呆呆地看著自己,而在他身后,赫然是十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少年,蓬頭垢面,竟看不出究竟是男是女。當發現那些年紀大些兒的奴隸失聲痛哭,而這些人卻依舊一臉木然,他想了想就跳下高臺,徑直來到了那衣衫襤褸的少年面前。

  “你們可有家人?”

那領頭的少年聽到陳寶兒用漢語說了一遍,繼而又用奚語說了一遍,眼睛稍微動了動,看了一眼陳寶兒那整潔的衣著,這才搖了搖頭,卻依舊沒有開口  “我們的阿爺阿娘都死了。”

  他的身后傳來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陳寶兒循聲望去,見說話的是一個更加瘦弱的少年,但聽那音色,依稀是個女孩子。面對陳寶兒的目光,她有些緊張地往后退了一步,隨即仍是用奚語說道:“我們生在奚地,長在奚地,不會說大唐的話。”

  “那你們的爺娘呢?都是奚人嗎?”

  “我的阿娘是唐人。”瘦弱的女童再次搖了搖頭,見同伴們亦是差不多的表情,她方才帶著哭腔說道,“我的阿娘是莫賀弗的女奴,我只跟著她學過一丁點唐人的話,但阿娘死了,我就再也沒有說過,現在已經忘于凈了。我不會種地,但我會給牛羊擠奶,還會收割牧草”

  興許是被這個女童帶動,其他人漸漸也說出了自己擅長的事。從洗刷馬匹,到放牧牛羊,再到汲水、洗濯衣物、晾曬毛皮…這些在奚地長大的少年們,全都不懂得任何農活。而看著他們那瘦弱的個頭體型,陳寶兒想著那些鋤頭和犁耙的尺寸,心中不禁暗自苦笑。

  和那些有父母的孩童不一樣,這些孩子若也按照之前的政令來安置,只怕是不行的最最重要的是,這些少年基本上語言不通,云州通悉奚語的人雖有,可這些人才都要用在刀刃上,不可能時時刻刻放在這些孩子身邊。

  “陳記室,陳記室”

  陳寶兒正在思索回去之后如何對老師提及此事,聽到這連聲呼喚,他立時扭過頭去,卻只見匆匆過來的是一個都督府的令史。來人深深一躬身,這才用殷勤的語氣說道:“杜長史問,這一批送來的奴隸中,可有孤兒?若是有,其余人等安排在城外,剩下的孤兒則另行安置。”

  “杜師真是設想周到”陳寶兒登時喜形于色,“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十幾個都是長在奚地,只會說奚語,語言不通,兼且年紀幼小不懂得種地的,我正覺得為難呢。既然如此,帶著他們回城吧”

  盡管向吉哈默買人,但杜士儀的本意不在于交易,而在于傳遞一個訊息。大唐的各處邊關,每次打仗都有成百上千的百姓被擄掠,這些人失陷在異族手中淪為奴隸,大多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既然他能夠有辦法把人弄回來,想來那些過得豬狗不如的奴隸們便會另外生出想頭。而對于那些奚族部落和貴族來說,留著不安分于活的人,還不如轉賣了給他合算。更何況,這也是充實云州人口的一個方式。

然而,為了防止奚人在其中摻沙子,他也不會把人輕易安置到云州城內,在城外設置的幾個安置點,便是為這些人準備的。可那些孤兒卻不能就這么隨便扔在安置點,讓他們和成年的壯丁一樣,通過辛勤的墾荒來擺脫官戶的身份  所以,當見到陳寶兒,聽其一口氣解說清楚了這些孤兒的情形時,杜士儀便笑著反問道:“聽你的口氣,對他們頗為憐憫,如果是你,你打算如何安置他們?”

  陳寶兒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想,至少應該先讓他們語言相通。”

  “誰來教?”見陳寶兒躍躍欲試,杜士儀不禁啞然失笑,“沒想到你小小年紀,也好為人師。先教些簡單的,足夠他們日常交流就夠了,剩下的,可以讓他們在日常之中去學。他們既然會做各種雜事,把他們作為官戶,配屬給云州城的商戶和各家大戶。你如果希望,也可以挑兩個在身邊作為隨從雜役,至于工錢,日后可按照他們的表現給,到時候從我給你的俸祿里頭扣。有多少能力,就要承擔多少職責,然后得到相應的報酬,不要忘了我一直教給你的這一條。”

見得到了杜士儀的認可,陳寶兒不禁為之大喜:“是,杜師,弟子明白了  盡管那些孤兒幾乎都是些年幼少年,但杜士儀還是吩咐赤畢跟著陳寶兒去篩選了一遍,這才把人安置到了各處。其中,吳九之前在云州開的那家吳記米行,當做誘餌打了一回醬油就消失了,吳九也回了長安繼續做他的事,而吳天啟卻如愿進了都督府。

  這天,他被杜士儀派去跟著陳寶兒忙前忙后張羅了整整一天,方才把人暫時安置下了。而與他們年紀差不多的他還多了另外一個艱巨的任務,那就是當一回奶爸,看護這些來自奚地的少年奴隸。盡管他對此暗自哀嚎,可聽說陳寶兒還要解決他們的語言問題,他立刻就心理平衡了。

  盡管他讀過書認過字,不至于是睜眼瞎,可要像陳寶兒那樣引經據典出口成章,那就不成了杜士儀這個心愛的首徒都吃得起這苦頭,他算什么?

  小半個月的語言強化訓練之后,陳寶兒方才帶著吳天啟,把稍微能和人交流的這些少年們,分送到了各處人家。其中大多數都是寄養在尋常民戶,讓人教授他們種田抑或其他技藝,順帶做些雜活,但他自己也依照杜士儀的話挑了一男一女在身邊,就是最初那寡言少語的少年,以及那瘦弱的女童。

  兩人的奚語名字都是賤名,他便仿照當初杜士儀給他起的名字,給兩人以唐為姓,少年為唐振,少女為唐岫。而帶著這樣兩個隨從奔走安置那些來自奚族的奴隸,他自然而然便贏來了那些昔日奴隸們的敬重。

  就在這樣一批人剛剛安置好不多久,一個風塵仆仆的年輕人終于抵達了云州城下。千里走單騎的侯希逸滿面塵土,搭著涼棚眺望著這座大興土木的城池,面上流露出了深深的憧憬。

他甚至來不及等到兵部的公文,就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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