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老僧的喝問,張君寶心坦然,自忖并未做過甚么壞事,雖見那老僧神態咄咄逼人,卻也不懼。朗聲道:“弟只在藏經閣掃地烹茶,服侍覺遠師父,本寺并沒哪一位師父教過弟武功。這羅漢拳是弟自己學的,想是使得不對,還請老師父指點。”
那老僧目光如欲噴出火來,狠狠盯著張君寶,良久良久,一動也不動。
覺遠知道這位心禪堂的老僧輩分甚高,乃是方丈天鳴禪師的師叔,見他對張君寶如此聲色俱厲,大為不解,但見他眼色之充滿了怨毒,腦海忽地一閃,疾似電光石火般,想起了不知哪一年在藏經閣上偶然看到過一本小書。那是薄薄的一冊手抄本,書記載著本寺的一樁門戶大事:
距此七十余年之間,少林寺的方丈是苦乘禪師,乃是天鳴禪師的師祖。這一年秋,寺例行一年一度的達摩堂大校,由方丈及達摩堂、羅漢堂兩位首座考較合寺弟武功,查察在過去一年有何進境。眾弟獻技已罷,達摩堂首座苦智禪師升座品評。突然間一個帶發頭陀越眾而出,大聲說道,苦智禪師的話狗屁不通,根本不知武功為何物,竟然妄居達摩堂首席之位,甚是可恥。
眾僧大驚之下,看這人時,卻是香積廚灶下燒火的一個火工頭陀。達摩堂諸弟自是不等師父開言,早已齊聲呵叱。那火工頭陀喝道:“師父狗屁不通,弟們更加不通狗屁。”說著涌身往掌一站。眾弟一一上前跟他動手,都被他三拳兩腳便擊敗了。本來達摩堂過招,同門較藝,自是點到即止,人人手下留情。這火工頭陀卻出手極是狠辣,他連敗達摩堂大弟,個僧人不是斷臂便是折腿,無不身受重傷。首座苦智禪師又驚又怒,見這火工頭陀所學全是少林派本門拳招,并非別家門派的高手混進寺來搗亂,當下強忍怒氣,問他的武功是何人所傳。
那火工頭陀說道:“無人傳過我武功,是我自己學的。”
原來這頭陀在灶下燒火,監管香積廚的僧人性極是暴躁,動不動提拳便打,他身有武功,出手自重。那火工頭陀三年間給打得接連吐血三次,積怨之下,暗便去偷學武功。少林寺弟人人會武,要偷學拳招,機會良多。他既苦心孤詣,又有過人之智,二十余年間竟練成了極上乘的武功。但他深藏不露,仍是不聲不響的在灶下燒火,那監廚僧人拔拳相毆,他也總不還手,只是內功已精,再也不會受傷了。這火工頭陀生性陰鷙,直到自忖武功已勝過合寺僧眾,這才在秋大校之日出來顯露身手。數十年來的郁積,使他恨上了全寺的僧侶,一出手竟然毫不容情。
苦智禪師問明原委,冷笑三聲,說道:“你這份苦心,委實可敬”當下離座而起,伸手和他較量。苦智禪師是少林寺高手,但一來年事已高,那火工頭陀正當壯年,二來苦智手下容情,火工頭陀使的卻是招招殺手,因此竟斗到五百合外,苦智方穩操勝券。兩人拆到一招“大纏絲”時,四條手臂扭在一起,苦智雙手卻俱已按上對方胸口死穴,內力一發,火工頭陀立時斃命,已然無拆解余地。苦智愛惜他潛心自習,居然有此造詣,不忍就此傷了他性命,雙掌一分,喝道:“退開罷”
豈知那火工頭陀會錯了意,只道對方使的是“神掌八打”的一招。這“神掌八打”是少林武功絕學之一,他曾見達摩堂的大弟使過,雙掌劈出,打斷一條木樁,勁力非同小可。火工頭陀武功雖強,畢竟全是偷學,未得名師指點,少林武功博大精深,他只是暗窺看,時日雖久,又豈能學得全了?苦智這一招其實是“分解掌”,借力卸力,雙方一齊退開,乃是停手罷斗之意。火工頭陀卻錯看成“神掌八打”的第掌“裂心掌”,心想:“你要取我性命,卻沒如此容易。”飛身撲上,雙拳齊擊。
這雙拳之力如排山倒海般涌了過來,苦智禪師一驚之下,急忙回掌相抵,其勢卻已不及,但聽得喀喇喇數聲,左臂臂骨和胸前四根肋骨登時斷裂。
旁觀眾僧驚惶變色,一齊搶上救護,只見苦智氣若游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來內臟已被震得重傷。再看火工頭陀時,早已在混亂逃得不知去向。當晚苦智便即傷重逝世。合寺悲戚之際,那火工頭陀又偷進寺,將監管香積廚和平素和他有隙的五名僧人一一使重死。合寺大震之下,派出幾十名高手四下追索,但尋遍了江南江北,絲毫不得蹤跡。寺高輩僧侶更為此事大起爭執,互責互咎。
少林由此分裂,羅漢堂首座苦慧禪師一怒而遠走西域,開創了西域少林一派。潘天耕、方天勞、衛天望等三人,便是苦慧禪師的再傳弟。經此一役,少林寺的武學竟爾衰數十年。自此定下寺規,凡是不得師授而自行偷學武功,發現后重則處死,輕則挑斷全身筋脈,使之成為廢人。數十年來,因寺防范嚴密,再也無人偷學武功,這條寺規眾僧也漸漸淡忘了。這心禪堂的老僧正是當年苦智座下的小弟,恩師慘死的情景,數十年來深印心頭,此時見張君寶又是不得師傳而偷學武功,觸動前事,自是悲憤交集。
就是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立下大功的張君寶反而變成了孽障,遭到少林僧人圍攻,覺遠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徒兒,帶著張君寶和郭襄殺出重圍,一路逃出了少林寺。
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重傷的覺遠神智似乎不太清醒,喃喃自語,似在念經:“…彼之力方礙我之皮毛,我之意已入彼骨里。兩手支撐,一氣貫通。左重則左虛,而右已去,右重則右虛。而左已去…”
驚醒過來的郭襄心一凜:“他念的并不是甚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佛經啊。甚么左重左虛、右重右虛,倒似是武學拳經。”
只聽覺遠頓一頓,又念道:“…氣如車輪,周身俱要相隨,有不相隨處,身便散亂,其病于腰腿求之…”
以上,就是陽神功的口訣。
由于覺遠本性既淳樸又迂腐,念出的經也是照本宣科,斷斷續續,有時卻又夾著幾段楞伽經的經,說到佛祖在楞伽島上登山說法的事。原來那陽真經夾書在楞伽經的字旁行間,覺遠讀書又有點泥古不化,隨口背誦之際,竟連楞伽經也背了出來。那楞伽經本是天竺字,覺遠背的卻是譯,更加纏夾不清。郭襄聽著,愈是摸不著頭腦,幸好她生來聰穎,覺遠所念經雖然顛三倒四,卻也能記得了二三成。
同時聽到經的還有張君寶,他的情況和郭襄差不多,也只記住了幾成。另外還有一個前來捉拿三人的無色禪師隱藏在暗處,這無色禪師比較通情達理,不忍心對三人下毒手。如此一來,倒也算好人有好報,也聽到了經。
從此以后,陽神功就這樣分裂成三個版本:少林陽功,武當陽功,峨眉陽功…
誰也沒想到,歷史的車轱轆在這一刻拐了個彎兒。
聽到經的,還有第四個人,那是一個從頭到尾看戲的死黑胖。
“恭喜你聆聽覺遠大師誦經,若有所悟,領悟了半部《陽真經》…”
這一刻,酷哥胖終于明白,為什么這任務第三環叫做緣定三生之半部真經。一想到連張三豐郭襄這么牛叉的人物也只不過領悟了幾成真經而已,酷哥胖心里頓時平衡了許多,一種“我跟張三豐差不多”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不管怎么說,如今他也算是掌握了一部分陽神功了 他所領悟的版本,和別人都不同,繼少林陽功、武當陽功、峨眉陽功之后,武林又出現了第四個陽神功的版本,姑且暫命名為“胖氏陽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