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轟鳴,霞云滾滾,不斷翻騰噴涌。流火一道道縱橫飛舞,呼嘯著撞入滾沸的驚濤,染得遍海盡紅。
小青叫道:“快走!”拽著許宣躍上一只蝠翼蛇身的怪鳥背上,沖天飛起。狂風獵獵撲面,亂石穿梭。那怪鳥張喙狂嘯,急速翻轉,想將他們顛下背來。小青死死地抱住它的脖子,雙腿夾住其肚腹,許宣則從后面緊緊地摟著她的腰,前俯后仰,幾次差點被甩飛而出。
怪鳥掙脫不得,轉而飛旋蛇尾,不斷朝他們回旋劈掃。
許宣無從閃避,“砰”地一聲,眼前一黑,后心像是要炸裂開來,疼得淚水交涌。小青喝道:“刺它脊骨!”許宣咬緊牙關,猛地將龍牙刀插入它椎尾骨節,那怪鳥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蛇尾頓時耷拉下來。
但如此一來,那怪鳥的平衡能力也不免大受影響,在空中東搖西擺地飛了片刻,被一顆西瓜大的隕石當頭撞中,頓時火焰竄舞,悲啼著直墜而落。
兩人只得踏空沖起,朝最近的懸山御風掠去。
那座懸山離海百丈,距他們少說也有六七里。許宣的御風術勉強入門,被這狂風氣浪交相夾沖,手舞足蹈,姿勢難看已極,與其說是“飛”倒不如說在凌空“爬行”。
小青的風行術雖高明,但此時真氣僅余十之二三,加之漫天飛石流火,青龍吼聲攝魂震魄,還要拖拽著許宣,飛不到一半,已是氣息凌亂,后繼無力。
眼見幾只翼龍獸怪叫著從左上方沖過,小青更不遲疑,搶過龍筋,拋揚套住其中一只的脖頸,借勢馭獸飛行。
閃電亂舞,雷聲轟鳴,冰雹越來越大。兩人緊拽龍筋,隨著那翼龍獸在雹雨飛石中搖曳穿梭。
上方霞云滾滾,懸山交錯;下方驚濤噴涌,滄海橫流;前后左右盡是呼嘯噴舞的流石怒火…
這短短三四里的距離,竟似漫長得瞧不見邊際。所幸那翼龍獸極為強壯靈活,拖著兩人上沖下掠,倒也有驚無險。
那座懸山越來越近,峭壁被火光映鍍,燦燦如金,峰頂怪石兀立,密林起伏,不時地傳來野獸的驚嘶與悲吼。
到了近處,才發覺那懸山嶺脈連綿,長約十余里,大半為云霞霧霾所遮,時隱時現,壯麗而詭秘。
翼龍獸剛沖上山頂,又聽青龍一聲狂吼,天海俱白,雷聲如爆,兩人氣血翻涌,頓時松手滾落在亂草叢中。
翼龍獸仰頸悲鳴,重重地砸在右前方的巖石上,朝崖下翻彈墜落。
狂風鼓舞,亂草如浪,青龍吼聲越來越響,山體仿佛隨之嗡嗡震動。兩人頭皮發怵,肝膽盡寒,撕下布帛塞住雙耳,仍覺得心中絲絲發癢。
青龍越來越加狂暴,咆哮著卷騰飛掃。所到之處,山崩石炸,天傾海覆。空中霓云隨之層層翻卷,形如一個巨大的漩渦,變幻出黑紫、朱赤、橙紅、青碧…諸種顏色,仿佛五彩潑墨,隨時將傾泄而下。
流石隕火破風激嘯,不斷撞落山頂,烈焰沖涌,轟鳴不絕。兩人不敢停留,沿著山勢朝下疾奔。
四周亂石飛滾,火光熊熊,巖壁、土坡成片成片地坍塌傾瀉。許宣腳下一滑,頓時隨著那怒潮似的沙土急速沖落,虧得小青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手腕抓住,才沒有凌空飛出懸崖。驚魂未定,又聽“咯啦啦”一陣脆響,后方十幾株參天巨樹被隕石撞折,遮天蔽日地朝他們撞來。
這一下避無可避,其勢又狂猛難擋,兩人惟有咬牙朝崖外縱身躍去。
崖下懸空百丈,云海滔滔,霎時間便已墮入一片茫茫白霧,什么也瞧不真切,只聽見耳畔風聲霍霍,轟鳴滾滾,分不清是雷聲、水聲、山石崩塌聲,抑或是野獸的驚吼悲鳴。
許宣心中恐懼一閃即逝,暗想,罷了罷了,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雙手抱頭,“噼啪”連聲,陸續撞斷了八九株崖松,下墜之勢稍有減緩,接著又是“嘩”地一聲巨響,周身劇痛如裂,猛然撞入冰涼的水浪之中。
兩人嗆了幾口水,奮力劃舞,浮出水面。
云濤翻騰,貼著頭頂急速涌過。四周水光閃耀,隱約可見峭壁巨石,迤邐環繞。敢情這里竟是山上的一處天湖。
破風聲“咻咻”不絕,碎石、冰雹不斷地穿過云霧,直沒湖里,擊得水浪四濺。
小青拽著許宣的手,踏浪急掠上岸,朝最近處的一個山洞沖去。
剛閃入洞中,“轟”地一聲巨震,兩塊巨石堪堪擦著背沿撞落在地。
兩人貼壁坐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全身直如虛脫了一般,狂風刮來,濕淋淋地刺骨透寒,心頭兀自狂跳不已。
洞外轟鳴不絕,塵土蒙蒙,也不知有多少石塊從山頂坍塌傾泄砸落,過不片刻,便已將洞口堵得嚴嚴實實,僅剩下一道半尺來寬的罅口,尚有光線射入。
許宣大覺不妙,此時若不沖出,只怕要被生生活埋洞中;但以洞外這天崩地裂的恐怖態勢,即便出去,只怕也是兇多吉少…稍一猶豫,“轟轟”連震,那罅口已被徹底封死。
洞內頓時漆黑一片,大轉寂靜。許宣奮起周身之力,連拍了幾掌,壘石巋然不動。
小青“嗤”地笑道:“螳臂當車,不自量力。這些石頭少說也有萬鈞重,就憑你這小色鬼也能震得開”
若換了從前,他必定要反唇相譏,調侃幾句,但此番連遭大劫,恨不能插翅飛回臨安解救父母,哪還有這等心思 當下理也不理,拔出“龍牙”聚氣砍斫。“叮”地一聲,火星四濺,那壘石竟然堅逾銅鐵,連劈了八九刀,手臂震得酥麻,也只削下幾片石屑,又是懊喪又是驚惱。
黑暗中,又聽小青格格笑道:“瞧你平時挺機靈的,原來也是個傻蛋。這里既是蓬萊,山體便是五色石所化,若能被你這把殺雞刀劈開,當初還怎能鎮住四獸、補住天裂”
許宣驚怒交加,心中忽地一動,小青原是蛇妖,在峨嵋修煉了數百年,對于洞天府地再也熟悉不過,聽她語氣這般輕松,殊無擔憂之意,難道是察覺到洞中另有出路 當下坐倒在地,摸索著握住她的手腕,嘆了口氣,道:“罷啦罷啦,人生百年,誰無一死能死在蓬萊,又有小青姐姐陪我作伴,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小青久居深山,極少與人肢體接觸,先前雖與他并肩攜手,卻也只顧逃生,無暇多想,此時手腕被他緊緊箍住,麻癢癢地如電流竄過,又涌起昨夜與他陰陽合霖時的古怪感覺,雙頰頓時一陣燒燙,啐道:“誰和你作伴了我留著你當作口糧。”甩手將他掙開。
洞內漆黑,瞧不見她的神情,許宣一凜,這妖女貌似純真卻心狠手辣,和白素貞大不相同,餓得急了,真將自己吃了亦未可知。
他右手握緊“龍牙”口中卻哈哈一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能葬身在小青姐姐的肚子里,那也美得很哪。只可惜我體內盡是毒血,萬一有個差池,累得姐姐上吐下瀉那就不美啦。”
小青呸了一聲,道:“臭小子,我不會先將你的血放盡了再吃么”
過了片刻,又道:“當日峨眉山上,我只答應葛老道將你送到臨安,現在你家破人亡,回不回去也不打緊啦。從現在開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是生是死各憑造化。”衣裳塞率,似是起身移步。
許宣越發篤定她知道出路,跳起身,從懷中摸出火折子,道:“一言既出,移山不改。我還沒回到臨安,你答應好的承諾又豈能不算白姐姐既不在了,我自當隨著小青姐姐,有陽關道走陽關道,有獨木橋走獨木橋…”
他不提白素貞倒也罷了,一提小青反倒怒火上竄,冷笑道:“臭小子,若不是因為你,姓林的妖孽又怎會從葫蘆里逃出來姐姐又怎會死在那賊禿手里再黏著我,我就砍下你的腦袋祭奠姐姐與葛老道在天之靈!”
“咻”地一聲,劍尖寒氣森森,直逼許宣的喉嚨。他心中一凜,急忙朝后退了兩步。
火石受潮,打了幾次方才點著。火光閃爍,只見她柳眉帶煞,冷冷地瞪著自己,長劍如虹,和火光交相輝映,照得她的俏臉一片彤紅。乍一望去,竟與白素貞有七分相似。
許宣心中一酸,竟忘了躲避,脖子頓時被劍氣劃破,沁出一行鮮血。
小青呆了呆,冷笑道:“臭小子,你想死在我手里,我偏不讓你如意…”雙眸突然訝異地盯著他的右后方,“啊”地一聲驚呼,撤回長劍。許宣一凜,舉著火折子,轉身打量。這才發覺四周乃是個幽深高闊的洞窟,四壁奇石嶙峋,分布著許多黑漆漆的蝕洞,影影綽綽,仿佛蟄伏了眾多怪獸。上方則垂著許多鐘乳石,被火光映照,光怪陸離,迷幻而又瑰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