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靈素道:“在那之前,我從沒修煉過任何真氣法門,只跟著張道士學過基本的守一吐納。照著壁上的文字吐納運氣,竟覺得說不出的舒暢通泰,一連練了六個時辰,仍不覺得半點困倦,心中的驚喜振奮,言語難描萬一。
“此后半個多月,我除了吃睡之外,就是按部就班地煉氣修行。到了第十八天,那千余字的口訣已被我背得滾瓜爛熟。其中除了煉氣心訣外,還有八十一路刀法、御氣飛行的心得和數十種拆解金山寺‘伏魔杖法’的招式。
“我背完后猶覺不足,又將塔內的其他泥像、木佛一一敲碎、移開,果然又發現了十幾幅刻在壁上的文字,共計九千余字,包羅萬象,從青城劍術到龍虎丹藥、靈寶符咒…幾乎各門各派均有涉及。有些雖然只是只鱗片爪,浮于表面,但對于我來說,卻已如瞬間開啟了一扇門,見所未見的奇妙世界。”
眾道士聽得又驚又奇,都在猜想這“無名氏”究竟是何方神圣。薩守堅冷冷道:“我還以為李師伯有什么通天之能,能融會百家,修成各派心法,原來不過是拾人牙慧,從金山寺的囚犯那里盜過來的。”
林靈素哈哈一笑,道:“小子,你師尊沒教過你‘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么?天下道法,師于自然,本來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要吃透陰陽五行,自然就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你這個‘盜’字,用得忒也愚蠢。”
許宣腦中電光回閃,想起從前在藥堂里聽那些大夫所說的那些陰陽五行的道理,再與葛長庚所傳的“翠虛金丹大法”相互映證,果然有許多相通之處,心中嘭嘭大跳,暗想:“煉燒外丹講究的是水火相濟,五行轉換;翠虛金丹大法則是以炁為火,以體為爐,將五行變化為元嬰內丹。說來說去果然只是‘五行生克、陰陽和諧’這八字,如能參透,或許便能一通百通。”
又想:“經脈臟腑皆分五行,如果能循五行相生之道,次第運轉真氣,不知會不會有助益?”
他從小耳濡目染,對各經脈的五行屬性了如指掌,當下默念法訣,依照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的順序,將真氣在經絡間循環周轉。如此一來,真氣果然環環激生,越發充沛。心里又驚又喜。
他原本就是聰明絕頂之人,無意間被林靈素這般一點撥,當即大有所悟。只此片刻,便在修行的境界上邁進了一大步。
黑暗中,又聽林靈素說道:“我在塔里囚禁了一個月,戒律院的賊禿上門呵責,問我是否已悔過。我還沒看完壁上文字,生怕他們將我放出,于是故意破口大罵,從小沙彌一直罵到如來佛祖、觀音菩薩。那些賊禿大怒,說要加罰我禁閉三個月。嘿嘿,正中老子下懷。
“我在伏魔塔里待了四個月,終于將壁上所有文字全都記得爛熟于胸,真氣也略有根基,那些專門克制伏魔杖法的招式更是練得似模似樣。眼看囚期將盡,我將壁上所有字畫都刮鏟干凈,只等著那些賊禿一開門,便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那天夜里,我正揮舞著半截戒刀,練習壁上的刀法,忽然聽見寺內鐘聲大作,‘嘭’地一聲,厚近三寸碟門竟突然撞飛,一道人影閃電似的沖了進來,一把將我抓起,低聲喝問:‘小和尚,那幅圖在哪里?’
“那聲音清脆甜美,居然是個女子。我又驚又奇,正不知該答什么,戒律院的四個和尚已經沖到了,那女子回手連劈兩掌,光輪怒舞,便將那幾個賊禿立斃當場。
“塔外呼喝連聲,和尚接二連三地沖來,剛一靠近,便被她長袖所化的氣刀劈得東飛西撞。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見殺人,熱血瞬間沖上了頭頂,又是恐懼,又是興奮。
“月光照在她的臉上,白的像雪,眼睛卻如同兩點碧綠的鬼火。我心想她必是女鬼,除了鬼,又有誰能使出這么詭異莫測的招法,所向披靡?
“周圍的和尚越來越多,了塵方丈也握著禪杖御風飛來,站在慈壽塔上,高聲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女施主既知塔內所困何人,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女人冷笑道:‘老禿驢,你們害死我叔公,奪走寶物,還裝什么慈悲,扮什么神佛?今rì不交出圖來,我便將你們的破廟燒得一干二凈!’
“了塵方丈道:‘阿彌陀佛,原來你是九頭龍王的后人。他住在敝寺塔內十六年,壽終正寢,何來加害之說?不知女施主所說的圖又是何物?若是佛經禪卷,老衲可破例為你到藏經樓借出一觀。’”
聽到“九頭龍王”四字,艙中眾道士登時大嘩,才知道他所說的“無名氏”竟然是魔門六十年前的陽極護法“九頭龍王”敖無名。
此人妖法通天,兇狂跋扈,曾孤身獨闖峨嵋、青城、龍虎三山,以一柄青螭逆鱗刀大敗張天師、圓如方丈等十一位頂尖高手,并移山御石,撞斷峨嵋中峰,又引來雷霆暴雨,水淹青城,兇焰一時無兩。在他引領下,原本分崩離析的魔門空前團結,聲威大震。后來又突然不知所蹤,再無音訊,想不到竟是被困在金山寺的伏魔塔中。
林靈素道:“那時我壓根不知道九頭龍王是什么人物,但既學了他的本事,也算有師徒之緣。見這女人將這幫賊禿罵得面無人色,殺得屁滾尿流,心里說不出的痛快,再聽說她是那無名氏的侄孫女,更覺親切。只盼她大開殺戒,再一把火燒了這破寺,替我出口鳥氣。
“那女人格格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禿驢你睜著眼睛說瞎話,羞也不羞?我叔公被你關在這里十多年,你會不知道那圖在哪里?’右臂朝上一振,光芒直沖夜穹。
“‘轟’地一聲,雷電狂舞,隨著她指尖所向,猛然劈落在藏經閣上,頂閣頓時竄起熊熊烈火。那些和尚驚呼大叫,全都朝藏經閣奔去。
“塔里石壁上所刻寫的文字,曾記載如何用真炁引落雷霆,我只當是夸張之語,沒想到竟真有此事,那時親眼目睹,更是說不出的震撼。
“金山寺所藏經書種類之多、版本之罕,號稱天下第一,其中不少是唐三藏從西域帶回、親手翻譯的抄本,被她這般引雷燒著,簡直是要了這幫賊禿的命。了塵那老和尚也按捺不住了,凌空沖來,禪杖飛舞。
“那女子大笑道:‘老賊禿,你又是偷又是嗔又是妄語,還要再犯殺戒么?’突然將我飛甩而出。
“了塵吃了一驚,急忙將禪杖朝外收卷。但那時我與他相距已不過丈許,他沖勢又極快,眼見禪杖朝我頭頂撞來,我突然想起敖無名刻在壁上的破解招式,鬼使神差地向外一轉,半截戒刀疾刺而出。
“敖無名在塔里十六年,rìrì夜夜都在想著對付伏魔杖法,這一刀叫做‘龍抬頭’。了塵的修為遠不如當年的照影、佛印,這一下又相距甚近,猝不及防,頓時被我一刀刺沒胸膛,鮮血瞬間濺了我一臉。
“他驚訝地看著我,左手緊緊地抓住我的肩膀,我也呆住了。這老和尚雖然有點兒假慈悲,待我卻總算不錯,莫名其妙地死在老子手里,真他的冤枉。周圍的賊禿又驚又怒,紛紛大叫:‘這小賊刺死了方丈,抓住他,莫讓他跑了!’
“剛從半空摔落在地,幾個禿驢便圍沖而來,戒棒劈頭蓋腦地打落。性命攸關,我揮掃戒刀,將這幾個月里所學的破解佛魔杖的招式全都使了出來。嘿嘿,那些賊禿又哪能想到士別三rì,我進境如斯?驚呼慘叫,轉眼間便被我砍斷雙腿,劈成重傷。
“這一來那幫賊禿更是炸了鍋啦,認定老子是那女人派來的jiān細,混進金山寺,就是為了刺殺方丈,盜取經書,無不潮水似的朝我撲來。那女人一把將我提起,騰云駕霧地朝大江上游掠去。
“四周火焰沖天,人影晃動,那些禿驢前赴后繼地上前攔阻,全都被她殺得落花流水。
“那女人飛速極快,叱呵聲越來越遠,過不多久,耳邊只能聽見呼呼的風聲。回頭望去,江水滔滔,山勢連綿,金山寺已經看不見了。她拎著我又奔掠了一刻來鐘,才在山頂停了下來,笑吟吟地問我:‘小和尚,你這“逆鱗刀法”是從哪里學來的?’
“我原想和盤托出,轉念又想,她自稱是敖無名的侄孫女,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只是冒名來盜取無名氏的遺圖,我說出后,多半要被她殺了滅口。嘿嘿,那時我以為她口口聲聲所說的‘圖’是敖無名刻在壁上的字畫,又豈會料到竟是這幅上古流傳下來的‘青龍皮圖’?”
眾人雖已隱隱猜到,聽他這般道破,仍忍不住心中一跳。